望明月(116)

作者:燕赵

咏棠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温鸣玉如此冷厉的神情了,他瞪大双眼,畏惧地望着温鸣玉。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可以听出温鸣玉话里的意思,咏棠脸色灰败,明明是夏天了,他却发起了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见侄子吓成这个样子,温鸣玉同样有些不忍,他放缓了脸色,对咏棠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叔叔。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勉强你做过什么,只要你好好听话,少给我找一点麻烦,我就很高兴了。”

他又安抚了咏棠几句,才把人放了回去。温鸣玉本想差人去寻找盛欢,但迈下几级台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盛欢的卧室里,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阵子。

那只雕漆木盒轻易地被温鸣玉翻找出来,它扣得很紧,温鸣玉稍微费了些力气,才把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折扇,玉竹作骨,样子十分素净。温鸣玉挑了挑眉,将扇子取出,轻轻地展开。仔细看时,才发现这把扇子制工略显粗糙,有些细致之处修理得没有那样整齐、温鸣玉慢慢抚过那几处瑕疵,几乎可以想象到盛欢捏着那几块竹片,埋头打磨的样子。

这把折扇的扇面左侧尽是空白,没有花鸟,也不见山水。只在最右边两行,用纤秀的小字题了两行,写的是:“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

若是别人看到这两行字,定要以为它的制作者是一个好诗的人,就连做一把扇子,都要将这两句缀在扇面上。然而温鸣玉很清楚,盛欢并不好诗,他写下这两句话,与诗也并没有半分联系。

温鸣玉轻轻合上了扇子,又拿着它把玩了半晌,才将它小心放回木盒中,发出了一声责备:“断章取义。”

虽是这样说,他的语调里却含满了笑意,神情是无奈的,纵容的。这是温鸣玉所收过最粗糙的一件礼物,但却比任何珍奇宝气都更能讨他的欢心,他收好了扇子,又回想起方才盛欢面无表情,果断地道出那四个字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再度评价:“霸道。”

说完这两个字,他也不去找佣人了,独自在东苑转了一圈,没有多久便找到了盛欢。

那少年躲在湖中的一架水廊里,双臂搁在阑干上,下巴垫着胳膊,一动不动地望着漆黑的水面。温鸣玉往阑干上一靠,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他道:“在看什么?”

盛欢立刻扭头看向他,一副受了惊吓的神情。但很快盛欢就回过神来,答道:“下雨了。”

他说完话,就要往温鸣玉身边靠,主动开口:“我说的那句话,你听到了吧。”

温鸣玉还要装傻,笑吟吟地反问:“什么话?你不是在和咏棠吵架吗?”

盛欢又急又恼,带着雨丝的夜风吹在他脸上,他的两颊反而发起了烫。原本他送温鸣玉那件礼物,就是想借机表明心意,结果被温咏棠一闹,礼物至今没有送出去,心意却在不凑巧的时候被对方听去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盛欢也不想再遮掩了,他抓住温鸣玉的手臂,仓促地挤出一个字:“我——”

温鸣玉仿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立即要来捂住他的嘴,盛欢往后一避,终究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今夜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可盛欢在说出这四个字时,脸颊绯红,雨水的光映进他的眼里,那两粒晶莹清澈的眼仁,倒似落进了人间的碎星。它们被烧得透亮,仿佛一直可以这样燃烧下去般,明知是冒犯,依旧大胆无畏地望着温鸣玉,仿佛温鸣玉作出怎样的宣判,他都不会退却。

温鸣玉静静地站着,耳边仿佛不断有细密轻微的声音响起。他眼前的世界一切如常,而覆在外面的那层冰壳却在声势浩大地崩析碎裂,它曾经是厚重稳固的,经过无数的摇撼与试探,都巍然不动。而现在它又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仅仅是四个字,便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它。

他骤然失去了所有的防备,张皇地暴露在外界的空气中,他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一句话,作为回应。他应该严厉地斥责盛欢,让对方不要再胡思乱想。温鸣玉看着盛欢,竟然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盛欢见温鸣玉沉着脸,半晌都没有出声,心中也十分不安。刚准备再试探一句,一颗雨珠却穿过屋檐,恰好砸在他的眼睛上方。盛欢轻呼一声,虽说那只是冰凉的雨水,但眼睛毕竟是十分脆弱的部位,他忍不住抬手去揉。

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却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探来,捉住了他的腕子。温鸣玉的声音蓦然变得近了:“别乱动。”

旋即有暖而湿热的气息扑在盛欢面上,轻轻柔柔,恰似夏风。有人捧住他的脸,指尖小心地拨开湿漉漉的长睫,将眼皮轻轻撑开,检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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