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脂功业(15)

作者:徐十五娘

“军队里这样凑合,不也很多?都是男子,不会有什么大事。汪时敏同我,也不过是那翰林风月,再没有别的……并不是情侣的。”

浦季宾站在那里,脸上呆愣愣的,不知怎么,连旧小说的口吻都给逼了出来:“还说翰林风月!难为你们通今博古,才懂得什么翰林风月。我不知道什么是翰林风月!”说出这句话,自己听来熟悉,待想起出处,又多一层难堪。

这些难堪,如今看去都远了淡了,毕竟之后更难堪的境遇,也经过了不知多少,但在当时,却真如一座五指山,把他紧紧压在底下。怎么就会跟任希靖吵起来了呢?说了什么话?统统都记不清。只是那回才终于知道,外头人说任希靖得意之后脾气日益变坏,确乎是真的了。

原来以前,只是在他面前刻意温存,才没显山露水。这却并不曾感动了浦季宾。想起一些男子,惯常会在自己追求的女子面前伏低做小,那姿态一向最为浦季宾厌恶,未料却让自己碰上了。

检点这些天来,竟没有丝毫招架,就这么被任希靖一步步给拉了下去,居然爱上了他!沦陷啦,引诱啦,他想起这些个词语,气得打了个寒战。很传统的诱拐妇人的戏码。

却低声一笑:“我为了跟你走这一步,想过了多少为难的事,在你却毫不明白……我太太过世还没有四十九天,我们在这屋子里做事,是要遭报应的。”两人站在浴室,他向镜里看,竟幻觉全身像长了层白毛,不是那向来熟识的自己了。

任希靖说:“季宾不要生气了嘛。我又没有骗你,真的就是这样。那时候你已经结了婚,我也没办法的。你要是一辈子家庭完满,难道我还为你守节吗?这也太不近人情……”

当然曾问过他如何与汪时敏成事。原来两人在国外是同学,汪时敏一向为人沉静、独来独往,学问又好,便引起任希靖的注意。倒像和昔日的浦季宾是一种人了,他仿佛总对这一类的人格外瞩目些。听闻汪时敏不好交接,他日日午间夹着一本书,带着三文治,坐到对面去吃。

汪时敏终于没忍住,问他:“你也读这本吗?”两人相谈极洽,一来二去,就从共读一本书变作共吃一只三文治的关系,末了,又进展到了睡一床被子。

浦季宾说:“谁关心你守不守节!只是刚发现你太随便!想要就可以得手,而且不得手不罢休,你简直像个打猎的老饕!见到好吃的就必须下嘴,任希靖,你究竟当我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冷不丁想起任希靖躺在被窝里絮絮地夸赞他清淡可爱,那语气何其温厚,不禁怒道:“你说我是青菜煮豆腐,我偏要把锅给你掀翻!”话是这样说,心头却滚过一片胀痛。

任希靖长叹一声。他说:“唉……做猎手,那也是很累的事。我好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浦季宾没说话。他往往越需要会说话的时候,越欠缺机敏,到了这种情形下,既不知说什么,且不愿意思量,事情一旦要百般言语来拯救,在他就已不值得为之多费唇舌似的。就这么静悄悄地睡了,翌日去赶早班的火车,那时,任希靖还没起床。

手里握着第二把面条,蹑手蹑脚从厨房出来。见任希靖睡得只从被里露出半个脑袋。默不作声回到灶台前,一咬牙,到底把面条放了回去。不煮他那份!这样想着。可是就要走了!又不是再不见了。何况或许以后就不想见了。

穿好了衣服,身后有人含糊地叫他:“你走了?”

浦季宾说:“我走了。我回家去。”

任希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浦季宾答道:“我不回来!”

他心里盼着任希靖问一句“怎么不回来”,任希靖偏没有。只惺忪地张开眼,道:“怎么会……我知道了。”知道什么了?他至今都不知道任希靖知道什么了,只好讽刺地笑:“任先生嘛,那当然什么都知道。”

在家那阵,无聊得很,无事只是唱旧戏。讯息和春天一起来,人人都嚷着“开仗了”,不消说,平京已非可再回的地方,何况交通艰难。他那故乡倒还没沦陷,春夕轻寒翦翦,江面上雾落如纱,浦季宾在外头散步,瞧见敌人的铁船。

看了两年有余。本也想早往内地去的,他母亲不允许。老太太既不愿逃难,也不肯跟家人分开,又染着病。他家里在当地过得殷实,究竟割舍不下。浦季宾倒比旁人看得开:“那些细软,许多都在平京,难道还能找回来不成?”有过一次,就不妨碍有第二次。这战时人过起日子仿佛更急切,没少有人来打听浦季宾的婚事,都被他坚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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