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16)
简榕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必须从压抑封闭的内心世界走出来。于是他将所有的画打包扔到了垃圾堆放处,一边画一边扔,将自己的心一点点地从废墟里挖出来。
私人收藏家弗兰克看中这些画深藏的内涵,呕心沥血的作品扔了太可惜,这么优秀的画家也不应被埋没,所以将画通通捡了回去。从那以后,弗兰克隔三差五地就来转一圈,捡的画连他的收藏室都要放不下了。于是他将这些作品拍成照片放到了网上,做成了电子画展。
随着关注度的提高,已经开始有人出价收购这些画作,但他并不是画的原作者,没有擅自出售盈利的权利。于是弗兰克蹲守好几天,终于守到了扔画的人。
那是弗兰克第一次见到简榕,他没想到这些充满沉重与绝望的画作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年之手,而最让弗兰克为之心痛的便是简榕那双黯淡无光的美丽眼眸。他就像个被抽离灵魂的玩偶,外表完好无损,内里开始慢慢腐朽,最终灰飞烟灭。
弗兰克以为简榕得知此事会勃然大怒,但他只是淡然地表示这些画的一半收入捐给慈善机构,另一半归弗兰克,他分文不取,其他的事的他也一概不过问。
后来简榕恢复学业,心情一点点好起来,画中也渐渐有了色彩。他定期将作品邮寄给弗兰克,二人心照不宣,弗兰克也因此成了简榕,或者说是诺兰唯一的官方代理人。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街上不少人都换上了短袖衫。骆临川手搭西装外套行走在骄阳下,感觉快要被晒化了。坐在车里吹着空调没什么感觉,下车走了没几步就已经额上见汗,好在只剩短短一公里,不然等他走到展馆还不知狼狈成什么样。
美术馆仿古阁楼式的建筑伫立眼前,骆临川紧了紧扯松的领带,递出邀请函,整理了下焦躁的情绪后提步迈入大门。
馆内阴凉的环境让骆临川渐渐平静,呼了口气,一边欣赏着画作一边梭巡着自己想要找的人。虽然没见过诺兰,但骆临川有种感觉,如果诺兰在场,他一定能认出来。
场馆精巧的设计让人在欣赏画作的同时也可以欣赏对面的人,简榕就这样随意走着,隔着展板的四方镂空,看到了骆临川的侧影。
骆临川站在一幅画前,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撑在下巴上,食指时不时轻点下唇,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有些怀疑但不敢确定。
这个动作,看起来竟是如此眼熟……
简榕缓缓走到骆临川身后,隔着展板的缝隙观察,发现他看的是一幅肖像,那是哥哥出事前他照着妈妈怀孕时拍的照片画的,肚子里的宝宝就是他自己。可能是收拾画室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想不到也跟着展出了。因为出事后,他就再也没画过肖像……
骆临川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回眸一望,猝不及防地迎上简榕的视线,两人同时愣住。
时间仿佛突然停滞,周围的景致也随之模糊,闲杂人等也都消失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那一瞬,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映在眼中的彼此。
只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要寻的人……
骆临川心潮涌动,六年来四处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找到归处,就像拼到最后一块的拼图,落下了,心安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双唇轻启,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再也忍不住呢喃出声……
“诺兰……”
像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击碎两人之间无形的结界,爆裂之声让简榕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想逃。他甚至不知为何要逃,身体却先一步做出行动。
骆临川也迅速回神,追逐着简榕快步离去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诺兰,一定是他……!
“喂……!等等……”
“嗨!骆先生,真高兴你能来!”
就在骆临川转过展墙,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弗兰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弗兰克先生,我……”
“骆先生,别走这么急嘛,我带您好好参观参观。”
“不用了,我还有事……”眼看简榕的身影七扭八拐地穿过展墙消失在出口,骆临川内心不甘心地暗骂一声“该死”,追无可追,只得掩下满心懊恼,心不在焉地听着弗兰克絮絮叨叨,一颗心早就拴在那人身上一并带走了。
之前诺兰只是在骆临川脑中有个依稀的轮廓,想象不出五官的样子,觉得他应该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离去,从绝望、消沉,一点一点变得坚强,坚韧又执着地守着心底的那道不再流血却从未愈合的疤。
那滴血泪的印象太过深刻,如一滴朱砂烙在骆临川心中无法抹去,所以当他看到简榕的眼睛,第一反应不是被那美丽罕见的瞳色吸引,而是掩藏在眼底深处的那一抹荒凉。也是这一点认知,让骆临川觉得他就是诺兰,不然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叫他的时候转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