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6)
即便律师全部以“一号、五号、八号由性别x证件号xxxx的xx继承”的最简方式来表达,也读到口干舌燥。
真是辛苦,辛荷在原地微微动了动脚,心里这样感慨。倒不是为律师,是为自己。
霍芳年生前不喜欢他,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要折磨他最后一回。
霍瞿庭继财继债,是今日的主角,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场遗嘱宣读越接近尾声,众人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除了霍瞿庭,几乎还没人得到霍氏财团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霍芳年死前,就已经想尽合法方式为霍瞿庭揽财,但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且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习惯接受了的,可也自认做足了孝顺的功夫,相信不拿大头,小利也会有一些。
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仍是那种闷感的痛,辛荷的不舒服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达到顶峰,许多双眼睛看过来,他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忆:信达、宏生和百隆,还有一些没注意的东西,后面跟着的名字是——辛荷。
确凿的,这间房里只一个人姓辛,也只一个人名荷。
辛荷顾不上那许多双眼睛,只去寻找其中一双,漆黑深邃的、凝神看人时格外明亮,对辛荷来说,尤其特别的那一双——他看着霍瞿庭的眼睛,继而又去观察他的神情,只在上面读到平静、冷淡和厌烦。
过不久,遗嘱宣读便正式结束,嘈杂声也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早晨在等候室里属于富人通用的冰冷的神情此刻已经消失了十之八九,人人面上带着不忿与仇恨。
这时候,辛荷才明白跟着霍瞿庭那一堆安保的意义所在,他要是平常在霍芳年面前极尽低三下四之能的霍氏族人其中之一,说不准也要在今天由妒生恨,冲动之下就想取他性命解恨呢。
律师被团团围住,提出各种有理或无理的要求与问题,也有人意图纠缠霍瞿庭,可他脱身技能了得,恍惚一个眼花,便不见了人影。
辛荷慢吞吞朝门边走,耳边刚听见有人亲热地叫他“小荷”,手腕就被另一个方向的一人拖住,猛地一带,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紧接着被拖出了法院。
坐上车,辛荷与霍瞿庭面面相觑,霍瞿庭仍是那副退避三尺的模样,正襟危坐,开始闭目休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也不多言,歪到另一边靠在车窗,道:“我要去澳门,送我到港口,哪个都行,谢谢。”
汽车保持直行,也没人做出回应,仿佛车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五个人:霍瞿庭、三名安保和一位司机,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此前他与霍瞿庭原本已经两清,却又无端拿了人家的东西、坐了霍瞿庭的豪车,也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辛荷只好伸手,拉了拉霍瞿庭搁在大腿上的手腕,等他猛地睁眼,才很轻地说:“我想去澳门,如果你不方便,把我在路边放下就好。”
霍瞿庭目光下垂,落在他握着他的手腕上,辛荷才松开,抿了抿嘴,好像有点抱歉,霍瞿庭露出一贯不满的神情:“动手动脚。”
辛荷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不理我……”
霍瞿庭一副他强词夺理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看不上。
看不上辛荷。
辛荷早就明白这回事,懒得有所谓,于是只能无所谓。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身上哪怕有一点能看的地方呢,那我也……”说着,又猛地停住,嘴巴紧闭。
辛荷知道他的前半段在说什么,宣读遗嘱的时候,他那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入了霍瞿庭容不得沙子的眼,此时又靠在车窗上,好似没了骨头,自然叫连休息也是正襟危坐、除了床以外在哪里都要维持端庄姿态的霍瞿庭瞧不起。
可是“那我也”什么?
如果辛荷身上有点能看的地方,他就也不至于跟着太掉价?
这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
因为事实摆在那里,在车祸之前,他的确鬼迷心窍地爱过辛荷,还为对方做出了放弃一切的决定,其中就包括抛弃家族至亲和放弃继承权。
已经这样卑微,却仍遭到背叛,承担了最重一击。
他在这副躯壳里醒来,却日夜思索,不能理解过去那个“自己”做下的每一桩事。
惨,实在是惨,辛荷想,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你不用这么纠结。”辛荷安慰道,“其实你以前也没多喜欢我,玩弄漂亮小男孩而已。”
霍瞿庭的脸色由一种难看转变为另一种难看,他瞪着辛荷,却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该反对哪一句呢?他没多喜欢辛荷,还是辛荷不算个漂亮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