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以后/性工作者之死(13)
他终究无法向许普诺斯妥协。这是他失去你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本打算一觉睡过去。但是今天你就像是那种能在锁孔里钻出钻进的幽灵,你无处不在。你的男朋友从穿衣柜底部拿出一只镁铝合金制的化妆箱似的盒子,输入你的生日日期。金属盒应声打开,这里面藏着你的手写卡片、手写信和厚厚一沓照片。
你的男朋友把内容物摊在床上,细细读着那些他百看不厌的字迹。回忆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坚强,那他准会给你几拳。
其中一张纪念卡片上写着——
“宝贝。如你所知,我讨厌节日。节日是人们习惯性盲从的规则,一旦你将你自己融于此,你就变成了服从日历上秩序的一部分。我最讨厌这个节日,它不过是虚假的、做作的仪式。到处都是鲜花和巧克力,所有的情侣们仿佛在只在这一天最爱彼此。就像每个人好像只在母亲节那一天最爱他们的妈妈一样,尽管那一天他们的妈妈还是得替那帮青春期小混蛋们收拾房间和洗衣服。但是,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对你说我永远爱你的机会。我只送你一朵玫瑰,因为我希望显得‘有品’。”
在你写完这张卡片的同时,你远在长岛的母亲觉得槽牙牙根泛酸,这让她皱着眉头狠狠嘬了一下右腮内侧的嫩肉。
那一段话安东尼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尽管除了那句“我永远爱你”之外,他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
随着与你分离的时间越拉越长,安东尼一开始时的愤怒和痛苦慢慢淡化,那个名为“想念”的熔岩一般烫嘴的词汇孤零零地伫立在他心底。
那只今天买回来静置在瓶中的玫瑰像是海啸时四溅的冰凉浪花。它是回忆的触发器。
你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你就送了安东尼一朵玫瑰。鉴于你性格中难以抹去的愤世嫉俗,其实安东尼并不打算过这个据你所说“因金钱至上而万分恶俗”的节日。
当时你们已经在一起十一个月了,彼此磨合得相当的好。他刚刚搬去你的公寓不到半个月,你养了一年的一对黑色拉布拉多就已经像你爱他一样爱他了。在这半个月你们还吵了一架,理由无非是他还是希望你能干点儿别的。换句话说,即使他知道你的阴茎、你的屁眼和你的身体就是你的谋生工具,他还是希望你能扩展一下思路找个不被人干的工作方式。
当时你正在往三明治间挤着沙拉酱,你抬起头,略有茫然地看着他。那个时候的安东尼还没大学毕业,他懵懂地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着无限可能,并且对那些无解又无力的痛苦一无所知。
“如果你愿意和我搬到小公寓里每天吃快餐,那么我没准儿能去汉堡王做个服务员。”你举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白色的沙拉酱沾到你上唇,你又不自觉地舔了一下。这个微小的舔唇动作被安东尼视为一种挑衅。
安东尼不擅长争吵,但他在气愤的时候总是眼睛发红全身颤抖,他露出受辱的神情,转身进了卧房,原本安静等你分一口食物的两只狗随即跟在他屁股后面也钻进了卧室。
你一个人被遗弃在椅子上,像是从这木质材料中心生长出来的木雕。
这个时候,你的手机发出细小的邮件提示音,你用沾着面包渣的手指点开看了一眼——正是你的工作。
对方是你几年前在交易中相识的成功商人,他想邀请你做他们商业旅行的唯一伴游,除了陪同,你还有机会和那些精英大佬同享床笫之欢。他的语气好像你中了大乐透一般。
这个商人还说,你们会一路坐私人飞机到葡萄牙的一个有这些生意人不动产的小岛上。那个小岛上有美食,有美酒还有美景,目前还缺一个你。
邮件的最后。这个商人又说,之所以会邀请你是因为一位六十八岁的家族继承人觉得你那部僵尸色情片十分稀奇,除此之外还是因为你守口如瓶的职业道德。你的男妓职业道德。
你的脑袋里浮现出充满阳光的南欧小岛,浮现出横亘着众多因涂了防晒霜而发黑发亮身体的沙滩,也浮现出银行账户上突兀冒出来的几位数酬款。与此同时,你却如同困在冰窖里,你的男人和你的狗都不想理你。
你把邮件删掉,把自己在应召网站上长久挂着的招徕生意的裸露照片删除,你让你自己下了架。
你悄悄溜进卧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爬上床从后面搂住安东尼的腰,你把他包裹在你温暖的怀里。你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之后还恶意地向他的耳朵呵气。你说:“你得接受我早就完蛋了的事实,我干这行已经五年了,除此之外我毫无其他谋生技能。你现在想离开我还来得及,否则我就会像海藻一样缠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