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的尤良木(111)
偶尔,尤良木好像说倦了,想换个人讲两句,就会转过头来,朝第一眼能看见的、就在自己身后的唐云乾说些有的没的。
“乾哥……几点了?”男人疲惫地问。
唐云乾看了看时间,“三点四十八分。”
是凌晨。
屋子的大门敞开着,尤良木眼神空洞地看了外面一眼,现在凌晨时分,屋外黑得没边儿,万籁俱寂。
“剩下时间不多了……”他碎碎念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唐云乾对话,“我得抓紧时间,多看她一两眼,不然的话,以后就没得看了......”
尤良木不合眼,守了一整晚,唐云乾也陪着他守了一整晚。
天色在漫漫长夜中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屋外有乌鸦报丧。
第52章 牛皮纸
姥姥走后那几天,尤良木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段日子不长不短,除了守夜,还有白事丧礼什么的,尤良木都处理得浑浑噩噩,只是,每逢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的时候……
总有唐云乾在帮他料理一切。
就仿佛,天是塌了,但是有人在帮他顶着。
他对唐云乾说:“乾哥,我没姥姥了。”
唐云乾搂住他,“你已经陪了姥姥很久了,她没遗憾的。以后,你还有你舅舅,还有我。”
尤良木看着堂前吕娟的遗照,大大张的遗照搁那儿摆着,就框里的人在笑,其他人哭得哀魂欲碎。
半晌他又道:“我很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忘记她的说话声……我怕把她丢了。”
“不会忘的。”唐云乾轻轻给他擦眼泪,“以后,我常陪你回来,拜祭姥姥。”
*
吕娟丧礼这天,也是尤良木第一次看见自己生母的这天。
那个女人回来了,带着一大纸包的钱,还有一大笔算不清道不明的陈年宿怨。
丧礼上来了个不速之客,可尤良木并没一眼认出她来,毕竟第一次见,总归需要些时间思考和辨认。
那是一张雅致的生面孔,没有同龄女人的皱纹和衰老感,跟尤良木长得很像。
女人不知和尤启超说了什么,被尤启超骂骂咧咧地赶她走,尤启超又哭又骂很激动,凶恶如豺狼。
被这么驱赶仍赖着不肯走,那女人定睛看了尤良木好一会儿,慢慢走过来,红着眼睛红着鼻子说:“你是……小木吧?”
尤良木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觉得熟悉又陌生,自然而然地,就要生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想跟对方保持距离。
“小木,这你收着。这是……这是妈妈给你的。”女人颤着细柔的声音。
妈妈?尤良木皱了皱眉。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把一个又厚又重的牛皮信封塞他手里,又靠近他,哭着伸手过来,抚了抚他的发顶和后颈。
这是一种尤良木不大适应的亲昵,对方身上还有一种奢侈的香水味,令他加深了抵触。
尤姝哽咽地看着自己儿子,“这些钱你拿着,你大舅不肯收,你自己拿好。”
尤良木把信封推回去,“我不要。”
“你拿着,里面还有我的电话号码,钱不够了就联系我,我会给你打钱。想买什么买什么,多吃点好吃的,别省。”
这个女人怀着多年的亏欠感,仍坚持要把信封塞尤良木手里。
忽然间,一只男人骨骼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挡在了尤良木的面前。
唐云乾替他将这信封还了回去,并对尤姝说:“他说不要,你没听见吗?”
“不,我是他妈妈,我——”
“女士,请你拿回去。”
唐云乾像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墙那般,沉稳持重,不可突破,挡在了尤良木与那个女人之间。
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硬之势,双目眸色也深,谁都不敢轻易冒犯。那女人被他这么看着,便不敢再纠缠,讪讪地收回了手。
只是,尤姝依旧隔着他,去与尤良木说话,“这么些年,是妈妈对不起你……我、我该回来看看你的……如果、如果知道你过得这么差,妈妈一定会帮你。”
帮?尤良木又皱了皱眉。
听懂她的意思后,他就想起了被母亲遗弃的这些年。
在童年许多个睡前的冥想时间,尤良木曾无数次想象过,把他生出来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小时候,他舅总不肯让他看尤姝的照片,可能是怕他以后在街上把这女人认出来了,会傻乎乎地扑上去喊妈,那样实在太可悲。
如今终于看见了,他的生母。可他竟然没说话,啥也说不出来。
无数次想过跟母亲重逢的场面,良辰吉日是不稀罕了,但没想到会是在姥姥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