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24)
想起昨晚路洋的嘱咐,平秋斟酌良久,开口问道:“这些天,你爸妈有没有催过你回家?”
“催我?”徐修远反问。
“是啊,你们过两天出成绩,你报志愿,总要和你爸妈说一声。”
“我跟你说过,我自己会考虑。”
“可这毕竟不是小事啊,”平秋劝道,“哪怕你爸妈可能给不了你多少有用的意见,但是我想他们总是愿意多参与的。我看了车票,明天下午——”
“你要赶我走吗?”徐修远打断,见平秋目光躲闪,他又问,“你不想留我在这,不想看到我,对吗?”
“……”
“如果是因为我昨晚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再说这件事本来也怪不了你,”徐修远低头翻着白粥,“如果不是我爸妈闹离婚,当着我的面都懒得再演戏,我也不会知道我爸是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出过轨。我妈当时就想打掉我,但是我爸求她,把房子和钱都转到她那儿,我妈才松了口——包括徐瑞阳也不喜欢我,他说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所以我小时候,他就很讨厌我,一直想丢掉我,你知道的。”
平秋看着他:“……你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我好像从被生下来就是错的,我妈怀我,我爸出轨;我落地,徐瑞阳讨厌我;就算到了现在,你也不想看见我。”
“你别这麽说,我没有讨厌你。”
“对,你不讨厌我,但要赶我走。”
“你不要这麽想,”平秋哑口无言,委婉道,“关于我的事,你都清楚了,就算你不介意,可是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那对你不公平。”
“为什麽不公平?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想做什麽,我也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负责——还是说,你在担心你自己,”徐修远直直望去平秋眼里,“你在动摇,你怕你会背叛路洋?”
平秋错愕:“你在说什麽?”
徐修远问:“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现在的情况你都知道,有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修远,你还很年轻,没有上大学,没有遇到更多很好的朋友,如果是我和你哥哥以前的事让你觉得奇怪,所以有了些别的念头,那未必是真的,也许你只是好奇——你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未来,如果因为我,你只能拘束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这样的错我担不起,你懂吗?”平秋说,“我和你不可能是一路人的,你有大好前程,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怀疑的这些问题其实根本不作数。”
“你在帮我做决定吗?”徐修远语气冷淡。
平秋自知理亏:“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徐修远没有说话,而久久盯着面前的瓷碗。忽地,他起身将碗筷一同收进水池,又将水流旋得很猛,水柱打在他的手背胳膊,他却站得一动不动,仿佛定了神。
不敢多看他,平秋故意避开视线,就盯着面前那碗放凉的白粥。
“你想得很好,”徐修远忽然道,“但是没办法,你想送我回去,我也回不去。”
“什麽意思?”
“我跟家里出柜了,我说我喜欢男人。”
徐修远突如其来的坦白宛如平地惊雷,轻易就将平秋砸得晕头转向。他眼前犯晕,不自觉地用双手紧攥着桌沿。面前徐修远终于转过身,两边胳膊不断滑落下成线的水珠子。他挺挺地站着,神情倔强,恍然间叫平秋想起他幼年时也总是这样不服输。
可一旦孩子玩乐的笑话换作所谓坦白性向的誓言,这宛如往平秋肩上狠狠抽了两鞭。他是气是慌,口不择言的:“你为什麽要骗人?”
“我没有骗人。”
“你根本就不是!你为什麽要骗人,为什麽要骗你爸妈?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你有那麽恨我吗?你什麽恨我?可是我没有想过害你啊,我和徐瑞阳已经断了,我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见过你爸妈——”平秋语无伦次的,眼看着徐修远擦净手后靠近来。他一直对着他的脸看,试图从他表情里找见任何一点否认或安慰。可是徐修远只是蹲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不顾平秋挣扎都将他握得紧紧的。
平秋仿佛被他的举动给戳破了胸口鼓起的气球,他不由自主地放高了音调,甚至破音:“我都不能回家!我不敢回家!徐瑞阳给我的短信我都删了,我没有找过他,我发誓——如果可以,我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那你又为什麽这样?”
“对啊,我为什麽要这样?”徐修远眼神冷冰冰的,他分明姿势半蹲,偏偏像在俯视,“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当初为什麽要和徐瑞阳搞在一起,不挑地方,不挑时间,就在我家,我在的时候——你就那麽忍不住,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你希望被人发现,这样你们俩的秘密就自然而然被撞破,这样你就可以和徐瑞阳光明正大地交往,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