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216)

作者:四方格

但或许是缘分吧,当他重新找回那位房东太太的联系方式,她说房子一周前才租出去,他来得不是时候。前面其实也有过租户租房,一对年轻小情侣,看着很体面,但等到期后她去收房,却被家里横七竖八的惨象气得险些要把那对租户告上法庭。末了,老太太反过来夸奖平秋的用心,房子租给他几年,没有任何问题不说,退房的时候都干净又整洁,新租的租户对他的布局也很满意,索性动都没动,直接拎包入住。

租回旧屋的美梦因此落空,平秋辗转几次,才重新找到一处条件还算不错的租房,也就是目前的住处。至于这套旧屋,由于工作地址改变,加上平秋有意不想记起回忆,倒是很久没有来过了。

穿过人行横道,拐过路口,沿着道路边铺满的细碎的红纸,平秋的步子渐渐慢了。前面住楼有人新婚,树上挂着几只红色粉色的氢气球,有一只不知道怎麽,飘到了后面住楼的树上,系绳缠在偏低的枝杈,远远望去,就像挂在徐修远的肩头。

平秋踱步走近,站定在徐修远面前。他知道徐修远看到了,虽然他看的是他的鞋尖,但平秋就是笃定他一定知道。

这个时候,楼上忽然爆发出一串笑声,明显是道孩子的声音,因为只有他们才会发出这麽尖利的堪称噪音的笑。

徐修远始终没有抬头,他双腿并紧,两手取暖似的塞在腿下,或许是这样的姿势让他很难把头仰得很高,就连脊背都微微往下塌着,单薄的大衣却不合意,反而向上耸起,因此冷风顺利地钻进他的后背,里面只有一件长袖打底衫,薄得好似根本就不存在。

寒冷或许会传染,平秋不禁感到牙酸,徐修远却仿佛丧失了分辨冷热的感知力,毫不在意的,甚至像个因为身量太小而蹬不到地的小孩似的晃起腿来。他摇晃得很慢,身体跟着左右摇摆,直到被平秋伸来的脚挡住小腿,他就不再动了。

好半晌,徐修远终于愿意抬头看一眼平秋。他们四目相对,深深望去彼此眼里,但仍旧没有人说话。蓦然间,徐修远露出一种类似于赧然的神情,冲平秋笑了笑,接着他站起身,拍拍沾着泥块的裤脚,扯平大衣,率先走在前面。

平秋则在一瞬的抗拒后,跟去他的身后。

随徐修远回到上次那家便捷宾馆,平秋有些恍然,说不清是懊悔自己半夜兜圈,居然忘记踩一踩这块地盘,还是诧异徐修远这两天就选在距离他这麽近的位置,却始终没有来看他,而自己也没有发现。

今夜坐在前台的不再是老阿公或他的小孙子,而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捧着几块黄金糕在糊口,见有客来,还特意放下筷子,冲平秋和徐修远笑笑,道声新年好。

平秋再次踏进这座电梯,生锈的零件仍然在吱呀哀叫,他靠在角落,手扶着墙,像具雕塑似的动也不动。他的前面站着徐修远。他站得很挺,双手垂在裤边,平秋来不及细看他手背奇怪的凸起。电梯突然一响,抵达楼层。

但当一看到熟悉的房间号,平秋却突然有些不想进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徐修远默不作声地站去床边,连空调热气都没有打上就开始脱衣服,平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厌恶,针对的是徐修远自始至终的沉默作派。尤其徐修远的一切恶劣都是冲着他来的,这叫平秋登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恨意。

他向来情绪平稳,这是头一次被气到浑身发抖,眼前万物也像被人用力摇撼似的疯狂晃动起来,叫平秋仿佛成了一只被吊着手脚的人偶,冲进门去,对上徐修远的眼睛,而后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响恍如一道惊雷击在平秋后颈,摇撼的万物于瞬间摆正。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惊愕,手掌犹在发麻,他好半天才能发出声来:“你什麽时候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大人,不要总是让人担心?这很难吗,做大人很难吗?徐修远,我问你,这很难吗?”

徐修远的脸仍然偏在一边。他脱掉了外套和毛衣,剩下的只是一件薄到贴身的打底衫,而且袖子好像有些短了,一直吊过他的腕骨,露出被冻得发紫的手背,那里有两三个青肿的针孔。

被无形的手卡在喉咙,平秋好似呼吸不畅。他麻木地吐着恶言:“你在这里装给谁看,装可怜给谁?给我吗?别这麽假惺惺的,你不是讨厌我吗,不是恨我吗,那你现在在做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我会让你觉得很得意吗?还是说这又是你想出来折磨我的新招数?你说啊,为什麽不说话……你说啊。”

话毕,徐修远终于愿意转头看向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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