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春(107)

作者:四方格

那时徐瑞阳念初中,学的课本里有篇俄国作家写的文章。即使他从没有认真听过课,但他知道什麽是变色龙。因此他那时就想:徐修远就是变色龙,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又很不乖,见风使舵,曲意逢迎,虚伪得让人讨厌。

徐瑞阳终于出声:“给你钱,你还扮阔不拿?谁会嫌钱多,难道说你手里的钱,现在都能抵上家里赚的了?”

“有你什麽事,”没等徐修远张嘴,徐向楠扭头训道,“早和你说快回去,你有时间耗在我这,不如去看看严华,你做人丈夫的,能不能上点心?”

徐修远状似无意道:“嫂子快生了吧,下个月预产期?”

“下个月十来号,前后几天都危险,”徐向楠皱眉道,“她搬回娘家住都多久了,你看你哥,一个礼拜能去看一次吗?人家爸妈都要说是不是我们家苛待他们宝贝闺女了,也就你哥,和没事人一样,天天忙工作,就是不着家。”

“那确实要看得紧一点,万一出差错呢。”

“听到没有,你弟弟都比你清楚。你老婆受苦受难十个月,你倒是轻松了这十个月,说起来这个孩子好像不是你的似的,你当丈夫、当爸的就这麽不上心?”徐向楠冷嘲,“果然儿子随爹,都是坏种,都没良心。”

慢慢将苹果底部剩余的果皮刮净,徐修远脸上浮现出不大明显的笑意。余光瞥见徐瑞阳的皮鞋走近,踢踏两下,站定在他身侧。

徐修远岿然不动,忽然一片阴影罩下,是徐瑞阳弯下腰,伸手穿过他头顶,在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行,我听您的话,现在就上她家陪老婆孩子。”

脚步声渐远,徐修远将那颗削得圆滚滚的苹果递给徐向楠,她摇头不要,于是他自己咬了一口。

要下第二口的时候,开门声响了。徐瑞阳还没有离开,反而回头提醒道:“妈,我给你说的话,你之前总不信,现在徐修远就在你跟前,你可以自己问问。”

和房东太太约的是傍晚时间,地点在家。平秋早早下班,在家等着,直到对方到点登门。

房东太太是个很时髦的小老太,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臂弯挎着只小洋包,在出租房里来来回回兜了两圈,似乎要确定她这位租客究竟是不是把房子哪里弄出了问题,这才急着要退房逃跑。

不过最后也没怎麽看出错来,她疑虑渐消。又看平秋仪表堂堂的,之前无论两人在电话里有多麽谈不拢,他都只是温和地说抱歉,再三地解释他退租是个人原因,想着年轻人出来打拼不容易,何况她也不差这一点钱,便终于松口,还了平秋三个月的房租。

虽说三个月房租于她不算多少钱,对平秋却十分难得。他确认过目前手头的积蓄,每进一笔账,心里就多一分底气,而每每想到他是将和徐修远去共同创造新生活的,这点底气又逐渐化作甜意。

心里越甜,平秋就越想徐修远,但他不敢给他电话,更不敢在电话里问他预备什麽时候回来,一是怕给他添乱,二是只要一想到徐修远在家,他接电话时,身前也许就站着他们徐家某一个长辈或是徐瑞阳,平秋都会感到无地自容。

说来也奇怪,人恐怕都是害怕落单的。明明在徐修远之前,甚至在路洋之前,平秋也挨过孤独和寂寞,可他贪心,一旦尝过甜头,就不愿再回到独自一人的时候。

没有比这时候更确定了,平秋心想,他思念徐修远。

这夜,方海昌白天没有露过面,倒是晚上跑来说要陪床,赶走徐修远,还特意让在附近的徐瑞阳过来接他回家。

临走前,徐修远和徐向楠告别,徐向楠却一直把头偏着,冷着脸当是看不见他。方海昌想劝她,反被用力一推。妻子面孔一板,方海昌也不敢造次,只好催促徐修远快走。

徐向楠入住的是林县唯一的一所中外合办的医院,附近环境幽静。夜里凉风习习,徐修远在住院部门口等车,一边翻看着以前和平秋的聊天记录。

这两年徐瑞阳创业还算成功,太太曹严华更是家境殷实,虽说两人是闪恋闪婚,但随着曹严华怀孕,原本不看好这对新人夫妻的徐向楠也慢慢松了口。至于徐向楠当初不同意两人结婚的原因,不过是她看曹严华不顺眼,认为这位新儿媳脾气太刁钻,不利于她把控。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新人婚后,曹严华和徐向楠这对婆媳屡起争执。闹得最严重的一次,曹严华甚至当着徐向楠的面摔了东西。

那约莫是去年下半年的事。当时周末,徐修远放假在家,正躺在床上翻看平秋朋友圈的时候,听见楼下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曹严华的尖叫声。匆忙出门一看,他只望见曹严华大步离开的背影。留下徐向楠捂着心口恨声骂她不孝,旁边还站着一个徐瑞阳,正无所事事地拨着沙发扶手边垂落的流苏,安慰的只有一句:我和她本来就没感情,不是你要我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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