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他装的(109)
温斯沅出口时其实不太确定这样的回复对是不对。
但他隐约觉得此刻面前蜷着的人像是漂浮在空中,轻薄地被风一吹就会马上飘走,所以他必须得先说点什么,把人拽住才行。
他的话音落下后许久,吴鹿洺原本拽住被子的手慢慢挪开。
吴鹿洺慢慢把手挪到温斯沅捧着他脸的那只手上,他像是想抓住点什么,指头微微蜷起,按在温斯沅的手背上。
“是什么样的?”抓牢了温斯沅后,他忽然出声问。
温斯沅反应了一会,明白过来吴鹿洺问话里的意思。
他看进吴鹿洺眼底,并没有敷衍了事地随口回答吴鹿洺的问题,而是认真思索许久后,才严谨答复。
他想起跟吴鹿洺第一次有较长时间交集的那晚,吴鹿洺完全不用过多思考地解出一道又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于是他道:“聪明。”
又想起每晚回房间前,如果是吴鹿洺先回的二楼,那么在他回二楼时,二楼的拐角一定会留一盏小灯。
“细致。”
还想起有一次从学校回家,偶然撞见在家附近喂养流浪猫的吴鹿洺。
吴鹿洺喂猫时跟平时差别不大,同样面无表情,就蹲在一堆流浪猫中间,将食物一点一点往地上放。
喂的途中有猫往他腿上蹭,他不会伸手去摸,但也不会刻意躲开小猫的亲昵,等全部公事化地喂完以后,就拍拍手起身走人。
温斯沅在去上班的路上有看到过几次那群小野猫的临时小窝。
那是一群很怕人的小家伙,很多人去喂食都会被它们警惕躲开。
它们却不仅不躲开吴鹿洺,甚至还会主动凑上去亲近。
“善良。”
温斯沅正说完第三个形容词,脸靠在他手里的吴鹿洺忽然轻轻摇了摇脑袋,眼底满是迷茫和空洞。
“不是的,”他轻声说,“我不是这样的。”
温斯沅没有出声辩驳吴鹿洺的话,他凝眸看着吴鹿洺的表情,出声问:“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
吴鹿洺没有马上回答。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后,忽然微微仰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树影雪山。
他看着窗户上摇晃的黑色树影许久,才开口道:“我打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平静,比任何的时刻都要平静:“我把他打得满身是血,我看到他的血沾染在我的手上,又从我的手上一滴滴滴落回他的身上。”
他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重新看向了温斯沅。
仍旧是平静的语气。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正常人都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我却感觉到了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我好像看到了一只野兽,用血淋淋的双爪挣脱开了牢笼。”
温斯沅没注意吴鹿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往外掉眼泪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了充盈的泪水,更显空洞。
温斯沅看着轻拧起眉头,出声问:“你在打那个人之前,那个人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温斯沅的回答让吴鹿洺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讶异,像是没想到温斯沅的第一反应是开口问他,而不是跟他说打人不对。
没有马上得到回应,温斯沅又补充问道:“或者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鹿洺静默片刻,忽然将脸往温斯沅手中小幅度地埋进去一点。
而后闷闷的声音才响起:“我分不清。他是坏人的话,那我能算好人吗?他是好人的话,那我又算什么?”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完,略微泛干的嘴唇轻碰了一下,忽然又道:“我可能真的是怪物。”
像是一个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的死刑犯,平静地自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温斯沅听着吴鹿洺的话,眉头越拧越紧。
他手心里所碰到的触感依旧滚烫,可眼前人给他的感觉却逐渐冰凉。
长久的安静过后,感觉到脸压在他手心里的人似乎有要往后退的动作。
他赶在吴鹿洺动作前,再次出声:“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吗?”
月光下,少年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颤,看向他时眼底的空洞被疑惑稍稍取代了几分。
疑惑又慢慢被专注取代。
吴鹿洺在温斯沅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温斯沅开口,用聊天般的平常语气对吴鹿洺道,“我刚才提的问题,本身就存在问题。”
“大学时期,我参与过一次辩论,那次辩论的主题很简单,但又很不简单,主题是‘善与恶’。”温斯沅放轻声音缓缓道来。
“那次辩论的中心,一个是接受过多年良好教育的大学生,他遵守着绝大多数的社会规则,会在公交上给老人让座,会在接受别人帮助以后热情地道谢,他不说脏话,不抽烟,不喝酒,不随地吐痰,也会在他人有需要时给予随手帮助,但当一个歹徒在他面前拿刀抵在了一个年幼的孩子脖子上时,他的选择,是缩到人群后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