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90)
他难能稀罕地打量:“你在替她难过什么。”
“只是共情。”我真想啃他一口,让他脖子血肉模糊,让他也喊痛:“你理解理解。”
裴雁来不置可否。
门突然被敲响。
“请进。”他眉眼微动,转眼就人模人样。
来的是小米。
他进门先看到地上粉碎的陶瓷渣,以为是谁失手打碎,话都没来及说,忙又退出去叫保洁打扫。
我拿着相册也要走:“……那我下午寄过去。”
“随你。”
咬了咬牙。
我推开门,和拎着工具的保洁错身而过。
顶级专家会诊,老胡的手术方案定得很快。
这周日中午九点进手术室。老胡让我拦着点儿,但手术室外除了胡春漫和她丈夫,零零散散还是来了七八个人。李笑笑坐我右手边,小米坐她右手边。
“手术中”的灯牌亮了四个小时,护士从里面匆匆跑出。胡春漫上前,苍白着脸询问情况。
护士起初欲言又止,后来又说,情况不太乐观,但请家属耐心等待。
手术还要继续。
接近下午五点,裴雁来赶到。他和胡春漫聊了几句,又说要去住院部探望个朋友,马上回来。
胡春漫今天笑起来比哭难看:“你忙你的,这边儿暂时也没什么要帮忙的。”
裴雁来离开时表情沉静,压根没甩我一眼。
我移开视线,长出口气,捏起麻痛的肩颈。李笑笑屁股上肉没我多,说硌得慌,在一边起起坐坐。
她第二十几次起立,拍我的肩,让我陪她去楼道的窗户边透透气。
我点头说好。
今天首都是晴天,黄昏时也不冷,楼下有人穿单衣加薄外套。
“有话要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了解她。
李笑笑今天妆容素淡,看着很温柔,手里捏根女士烟,但没抽。
“山儿,你丫是不是喜欢裴……那什么啊?”
场合不对,裴雁来的名字被她念得模糊,但我不会错听。沉默半晌,她都说出“当我没问”这种话,我才缓过来劲儿。
一只鸟叽叽喳喳落在小窗台上,李笑笑吹声口哨,鸟理解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啊。”我表情有点麻木:“有这么明显吗?我以为我挺克制的。”
“克制?”
李笑笑条件反射地抖抖烟:“你眼珠子就差没粘他后脑勺上了。你别多想,我是好奇才问的啊。”
“我又不馋他屁股。”
“……你就气我吧你。”
我弹走落在手背上的蚂蚁:“对不起,不是本意。”
“说真的。”李笑笑思索半天才道:“我看人挺准的,你和裴,都不像。”
不像什么?不像同性恋吗?
“你这枪打了五环。”我实话实话:“我是惦记他挺多年了,但他确实不是。”
“草!”李笑笑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你丫属狼狗的,怎么走的是苦情的路子?”
“……”这话题敏感,我不想继续,再往深了说刀刀见血,“走吧,该回去了。”
李笑笑知道分寸,只说让我放心,她会保密。
我当然放心,她是我的朋友。
没想到就这十分钟的透气时间,老胡已经从手术室出来。护士们把人推进观察室。
他情况不太好,我到的时候胡春漫捂着脸,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心态崩了。总之都挺让人不落忍。
李笑笑拍拍我胳膊,我应声转头,视线尽头裴雁来正拎着外套站在一边,刚挂上和谁的电话。
“怎么说?”我问。
胡春漫丈夫摇头,平仄音依旧僵硬:“晚上,比较难熬。明早,如果能醒来,可能…可能还有转机。”
我的指尖发冷,靠在一边墙上发呆。
活着的前二十多年,我受过不少苦。但也所幸与亲缘薄,还没目睹过生命的流逝。前段时间看着还挺健康的一个人……我承认我有些措手不及。
回过神时,走廊上只剩下神情涣散的胡春漫夫妇和裴雁来,人都走光了。
我的腿站得僵硬,还没走出几步,小腿一软就要往下栽。手边没人扶我,我自己撑住灭火箱站起来,有点狼狈。
“你还真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裴雁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既往?
这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一如既往怎样?”我问。
“感情丰沛,多操闲心。”裴雁来语气轻缓,细听有点冷淡,声音很低。
“……人心是肉长的。”我说:“老胡带我这么久,他出事,我说不难过才是假的。”
裴雁来轻点了下头,没什么情绪:“那你心里装的人挺多,顾得过来么。”
懒得再争辩。铁石心肠,他懂个屁。
我走出两步,企图用更具象的假设度量复杂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