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132)

作者:阿列夫零

裴雁来蹲下,把一张图样眼生的名片塞到他汗渍的领口,又慢条斯理地用消毒湿巾擦干净手。

程序员目眦欲裂,裴雁来却不紧不慢和他对视。

裴雁来不露笑脸时像尊无悲无喜的神像,只是慈悲并不是一种附加的特性。

意料之内的,程序员很快败下阵来。

“……”

他慌乱眨眼,率先移开目光,大气都不敢出。这滋味早年的我很能感同身受。

裴雁来把湿巾扔到他脸上,温声道:“你会用到的。”

我和他一人拎一个箱子离开合租房前,裴雁来还笑着和情侣二人告别,仿佛无事发生。只是这次女人面色僵硬,再也露不出娇羞的笑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关上这扇贴着“五福临门,x年大吉”的熟悉大门时,和两位邻居道了句再见。

在明筑雅阁安置好大半行李,天色已经擦黑。

我和裴雁来说好去楼下吃面,但我坐在基本上已经被腾空的行李箱上,盯着手机忘了时间。

裴雁来突然伸腿踢了一下,行李箱往前滑出去一米不到,我被带着往前跑,刹完车后,又在原地人工转了个圈。

但手一滑,手机摔到地上。

他俯下身,帮我捡起手机:“走吧。”

“好。”

我点头接过,屏幕还停在相册里一页卷宗的图片上。

是一起强奸案,去年发生在首都大学城,检方诉被告人利用非法售卖的迷幻药对被害女姓实施迷奸。

这些女性有的是被朋友介绍,在聚会上和被告人相识,有的甚至只是因为独身在餐厅里和被告人坐在隔壁桌,就被盯上,视作猎物。

药物的学名很复杂,我还没翻来及翻到证物的照片。

“王昊天的药有问题。”我肯定:“前两天,我无意间在他手机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裴雁来问:“什么照片?”

我回忆道:“一闪而过。当时我没往这方面考虑,但现在想想应该是偷拍,视角……像是在女厕所。”

我没忍住,低声骂了句:“畜生。”

裴雁来嗯了一声,打开手机,发了几条信息,然后对我说,“明天联系一下安义的田律师,送佛送到西。”

安义律所的田律师?庭前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专业素质臭名远扬,某种意义上也是位人物。

没记错的话,上个被他辩护的情节加重的强奸犯,有期徒刑刑期顶格。

……确实送佛送到西。

下楼的时候我和裴雁来联系了警方。

直到坐到手工面店,捧着牛肉面咬卤蛋,我还在沉思。

面店的老板又端上来一碟小菜。

我发着呆,筷子夹起一块腌过的洋姜。还没递到嘴里,就被裴雁来横刀夺过去。

他扔进垃圾桶,我才后知后觉,姜这玩意儿从记事起就是我的死敌,吃一口抑郁三天。

我心里不太舒坦。

“你说……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糟糕的事还藏在阴影底下没被人发现?破除偏见,听见呼声,为什么永远比沉默难做?”我吹了吹滚烫的面,问。

面是刚出锅的,眼前翻腾着空气都温热。

裴雁来的面目在此刻模糊,过往形形色色的画面却无比清晰。

“很多。司法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屏障,但说到底是人在运作。利益盘虬,封闭五感时发声困难符合生物学逻辑。”

两个问题,两个答案。

他的视线穿过不可触碰的薄雾,和我相撞。

是,他说的对。

太阳底下无新事。

程序员尚且如此,仍在安然度日。别的我更不能讲。

可法律人到底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其实我和裴雁来高中时常有这样漫无边际的话题。人文或是自然……他和我思维方式迥异,在某些地方却总会有共鸣。

或许他真有读心术。

一些问题我并没有问出口,裴雁来却给了我回答。

“做你想做的。”

“……”

我愣了一下。

类比西游记里的唐僧大概更合适,我意识到自己被他举重若轻地圈进庞大而坚不可摧的壁垒。

这是绝对的安全区,经年以后仍旧只对我一个人开放。

被偏爱的滋味太容易成瘾,我得承认,我已经食髓知味。

阿列夫零

*金戈,可以百度。

裴说最后这句话的基础是,他清楚地知道山善良、热诚。“想做的”也不是指片面追求实体正义为被告人辩护时不维护被告人利益诸如此类违背职业守则的事,而是指面对一些更庞大不可说的“压迫”,是否有打破沉默的主观意愿和客观行动。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可以看得出来,裴的冷漠源于他拉到满点的利己主义,但他仍旧有自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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