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地(49)
裴也把菜单翻了个面儿,将饮料一栏的选择挨个报了一遍。
周择听到一半就喊了停:“……莲子汤?好喝吗?”
裴也顿了顿,形容道:“甜不拉几的。”
周择立马说:“那来一碗吧。”
裴也一边打勾一边问:“不怕腻吗?”
周择说:“就喜欢甜的。”
十岁以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平江,许多习惯与喜好都在那段时间里形成了,比如说饮食上的口味;他和生养在北边的亲哥哥截然相反,南辕北撤,甚至因此,在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周选几乎每吃一顿饭都会因为这件事吐槽他,觉得他娘们唧唧的。
裴也把点好的菜单递给他:“看看。”
周择接过菜单也没仔细看,转手就递交给了刚好路过的服务员。
“你手怎么了?”
等菜的期间,裴也看着周择抱着冷煎饼啃了三分之一,最后他放下煎饼的时候,裴也才发现他手里一直攥着卫生纸,从缝隙里还能看到纸上的红色。
“这个?”周择把手摊开,卫生纸团骨碌碌地滚下去了,“被玻璃瓶割了一下。”
血已经止住了,手心只有一个新鲜的口子——口子不大,但一层失血后的白白的皮肉能看出当时应该割的挺深。
裴也回想起刚骑车来的路上,对方好像抓过自己的衣摆,连忙低头检查了一下。
周择说:“没弄你衣服上。”
裴也这才放心:“……我发现你这人真奇怪。”
周择又说:“不会聊天就不要尬聊,容易破坏同学关系。”
裴也被噎了一下,没想继续下去了。
等烤串上桌的过程中,周择一会儿低头刷刷手机,一会儿看看窗外的夜景,一会儿又无所事事的发呆,等到服务员端上保温用的烤架和一大盘烤串以后,他的注意力才一下子被食欲催动。
肥瘦相间的肉很嫩,一口下去嘴里全是鲜咸的佐料和油花。
如果没有偶尔路过一下的飞虫在餐桌上盘旋,这顿饭应当算得上称心如意。
周择看向对面的人:“你不吃吗?”
裴也一直在盯着他的动作:“你手上的肉,工人在串的过程中经常会手滑掉在地上,捡起来就在洗生肉的脏水里过一遍,尤其是有的工作间的环境并不好,什么蟑螂老鼠都住一块……”
周择咽下嘴里的东西,拿串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在后厨待过,说的都是实话。”裴也顽劣地笑了一下,“每次跟人讲这事儿,他们虽然不会真的一口都不吃了,但心里总会有个疙瘩,再吃就不觉得香了。”
虽然周择没觉得面前的烤串恶心,但听了裴也的话以后,确实胃口大减。
这就是纯纯膈应人了。
他脸色一沉:“裴也!”
裴也依旧笑着:“在呢少爷。”
这个称谓又是一个故意为之的嘲讽。
周择声音不大不小地骂了一句:“你有病吧!”
“哟,我还以为你不会骂人呢。”裴也说,“多骂几句,免得以后你老记着我的仇。”
有一种被人扒开窥视的感觉。
很不妙。
周择抿着唇一言不发。
裴也却承接着他的目光,自顾自吃了起来。
被人撞破了不好的一面,肯定总是心存忧虑的,他常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圆滑固然很好,但他仍最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尤其是像周择这种,凡事都憋着的。
一次性筷子戳在一次性碗底的声音是闷闷的,一如烧烤店里的空气。
周择问:“你那天为什么去精神病院?”
裴也作答:“你不是看见了,我家有个疯子。”
“……”
反击失败。
和周择的“假装”不同,大多数时候,裴也都把自己当成一粒灰,甭管是自轻自贱也好,自嘲自讽也好,他真切地不把自己当回事,所以才能在磨盘似的日子里活得很好。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结账时,俩人都对着账单无动于衷。
还是服务员在两人之间犹豫的时候,裴也说了一句:“你看我干嘛?给他啊。”
账单才跟烫手山芋似的交到了周择手上。
一旁的裴也,叼着牙签推门而出。
走出烧烤店的那一刻,一直充斥鼻腔的那股油烟的粘稠感一下子被冷空气冲淡、稀释、瓦解。近处的车尾气与远处的红绿灯交替。
周择挡在裴也的摩托车前,不轻不重地踢了车轱辘一脚。
车头歪了歪,很快又被裴也正了回来。
“请顿饭而已,这么大火气?”
“先说明白,这顿饭请的是医院那天。”周择说,“这一脚还的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