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地(45)
“六中挺好的。”
“好什么?你知道它去年的一本过线率吗?知道教你的老师都是从哪儿毕业的吗?知道你的同班同学以后会做什么工作吗?”马文静无情地泼冷水,“就你们班主任,一个二流本科,每个月拿着几千块钱,所以他能教你的,也只有几千块的知识。”
不知道为什么,当马文静说到同班同学的时候,周择倏然想起了那个洗车行里的身影。
不出意外的话,最坏也就如此了。
于是周择继续用沉默回应。
马文静继续说:“小择,不是妈妈要求严格,如果我当初听我爸妈的话去结婚,而不是读书,那我现在可能也在平江某个工薪家庭为了一口饭朝九晚五,而不是在研究院,懂吗?”
懂。
怎么不懂。
周择手里仍捏着被挂断的电话,迟迟没有放下。
他很明白马文静有多么满足她如今的人生,满足到甚至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复刻这样的生活。
“哎,发什么呆?”闻嘉朗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直接从周择背后挤进自己的座位,见他发呆,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把,“下节课是不是要考试啊?”
也不论周择有没有回答,闻嘉朗只知道自说自话。
周择回神似地眨了眨眼,将自己上节课书本收起来,含糊地回答:“好像是吧。”
“那同桌,你到时候填空借我看看呗?”
“要是拉桌子怎么办?”
“那有啥!”
说完,闻嘉朗整个人突然朝后仰了老远,两人中间至少拉开了一个桌子的距离:“我俩眼睛5.0,看得见,你只要写完把卷子往旁边放一点就行了。”
这种提前打配合的作弊方式可以说是他们每次考试前的基操了。
反正是举手之劳的事,周择不多想便顺嘴答应下来。那一瞬间,闻嘉朗看他的眼神甚至直接溢满感激之情。
“对了,我听说你那天晚上被人堵了?还丢了东西?”可能是对方帮了自己的原因,闻嘉朗忽然问起这件旧事。
教室外的走廊飞快晃过几个人影,远远近近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看样子是学生们都陆续回来了。
周择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立马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没有啊。”
闻嘉朗捏了捏鼻子,“咦”了一声:“那我怎么听说……”
见他欲言又止,周择紧接问“……说什么?”
“就——”闻嘉朗正要说,却看到裴也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要说的话就顿了顿。
而裴也见他盯着自己,眉头一皱:“看我干嘛?”
闻嘉朗扭着上半身趴在后面的桌子上:“我在问他被人堵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裴也扫了一眼周择,淡淡地回:“不知道。”
昨天周择逃课的小风波就像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石子扔进了大海里,唯有刚入水的一刹那激了点水花,人们热闹地讨论了两句,转眼就如同过眼云烟似的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也只有小石子和那朵水花知道,它们曾面临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在深海里沉默。
裴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教室里唯一一个单人座位,仿佛代表着他和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在学生们担心下节课的考试怎么作弊的时候,裴也正忙着给车行的顾客约时间修车。
苏雅的医药费很贵,麻将馆入不敷出,原本他已经打算辍学,但临了又有点心疼学费,于是便不管好赖还是接着读了。
然而因为捉襟见肘的钱包,最近退学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最好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拿来打工。
他给麻烦的顾客回完消息,点进朋友圈就发现居浩南发了张打台球的照片。露出了手腕上抢来的手串。
裴也把照片放大,珠子占满整个屏幕。
他虽然不懂这玩意儿的价值,但也听说过极好甚至价值百万。
看着评论区里有共同好友夸赞的话语,居浩南回复的一言一语都透露着炫耀。
莫名被地痞抢了东西,想必转学生一连几天心里都委屈极了。
他稍仰头,便能看见周择因为低头而弯曲的后颈,一块块凸起的骨骼在皮肤下慢慢延伸进衣领里,不过角度原因,看不见脸。
尽管如此,他仍轻而易举地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专注的神情。
……委屈?
他想象不出来。
不过他能猜测,那张端正白皙、讨人喜欢的脸,若瘪着嘴眼泛泪花,肯定娘得不行。
毕竟没吃过苦头的小孩儿都容易哭。
一想到此,裴也立马嫌恶地将脑海里的画面挥散。
说句实在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不太喜欢这个转学生,但也不至于到讨厌的程度,倒更像一种躲避。非说原因的话,只能说是他潜意识里的仇富因子在作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