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地(42)
周择将未接来电,未读信息从上到下一一看了一遍,很难的,马文静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一条信息。
电话优先于信息,可能是发现他怎么都不接这个电话以后,马文静便放弃了电话沟通,转而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内容大致两件事:一是要求周择十分钟之内回电并解释今天的行为,二是她在信息中用了百分之七十的油墨表示了自己对周择的失望,以及字眼里透露出了自己处理这件麻烦事时收到的困扰和厌烦。
而此时距离他收到短信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马文静的话跟刀子似的,但好在周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刀子就是让他吞进去,他也丝毫没有感觉。
周择手里攥着自己的诊断书,然后给周海洋回了一个电话。
“喂,小择,是你吗?”电话刚拨出去,对方就接通了,周海洋的声音里有些听不真切的担忧,“你去哪儿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和老师跟我请假,怎么能直接逃学呢!”
周择看着诊断书上的诊断结果,轻中度抑郁和双相情感障碍就像两个赤裸裸的、可怜兮兮的他,正躺在这张单薄的纸上,毫无重量,但又极其重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来医院了。”
担忧的语气更重了,周海洋问:“怎么去医院了?”
周择照搬陆教授给自己做咨询时说的话:“平时偶尔会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有一些失眠、心悸、记忆力衰退,情绪低落的并发症,可能因为各方面的压力太大造成的心理疾病,医生建议我服药治疗。”
甚至他还劝慰周海洋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常见,也容易治疗,不用担心。
周海洋听完默然了一会儿。
其实他跟周择这个侄子并不算是亲近的关系,顶多算个客气。
除了这次回平江念书,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周择的爸妈离婚前。那时候的周择住在爷爷奶奶家,和现在的好学生完全不一样,当时的小周择连普通话都带着土了吧唧的地方口音,但很闹腾,是小区的孩子王。而周海洋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小子爱玩他的刻刀。
或许是抱着好玩的心理,周海洋某天突然尝试教周择石刻,但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教学里,他发现这孩子耐得下心,熬得住练,就差临门一脚继承他的衣钵。
于是正打算好好再教点什么的时候,马文静又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就把人接走了。
然后把孩子养成了如今这样。
聪明,懂事,讲礼貌,成绩优异……
周海洋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知道该安慰还是劝说,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还没吃饭吧?”
没等周择回应,周海洋又接着说:“我给你转点钱,买点吃的垫垫,我去跟你妈打个电话。”
“好。”
这边应着,那边把电话挂了。
之后,周择把诊断结果整齐对折两下后,成半个巴掌大的小方块后放进衣服口袋,然后转身迈出门诊部的大门。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现在周海洋一定会向马文静争取让他留在六中读书,虽然不论如何,到了高三他都一定会被转学,但就目前而言,只要整个高二能留在六中就行了。
到时候,他一定会还给马文静一个完美的“乖儿子”。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不得不说,做完这一切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这感觉就类似于报复成功后的快感——即便他并不承认这是报复。
雨后的地面有积水,不过不多,都是浅浅的一洼,投只鱼进去恐怕喝两口都不够。周择走路时专挑这些小水洼走,轻轻一踩,一个亮晶晶的鞋印子就在地面上转瞬即逝。
他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再走两步就要撞上一辆摩托了。
“虎哥,你在店里吗?有个事儿………”裴也打着电话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摩托车边——准确来说是倒下的摩托车边?
幸好摩托停靠的时候挨着一坛半人高的灌木丛,车子倒下后全压在灌木上了,倒也没摔着什么。
裴也走到正打算第三次扶摩托的周择旁边,十分嫌弃地移开他的手,然后自己轻松扶正了摩托,并问:“……你这是打击报复吗?”
周择窘迫地退开一步:“不是,我没看见……”
裴也环视了一圈,医院门前一大片可供停车的空地,挑了挑眉毛的表情就像在说:你编你的,我要是信我就是内个!
周择懒得解释了,只说:“你检查检查吧,坏了我赔你修理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