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这件小事(26)
【现时】
“那就这样吧,余老师,这周六我一定回学校拜访。”
挂上电话,欧阳鸿飞看了看手表,十点五十二分,这个电话的耗时超出了预期五分钟,下面的工作要抓紧了。
他从电子邮箱里调取出一份文件,是秘书昨晚加班为他整理出来的。
那双炯熠的凤眼放射出鹰一样的锐利目光,他一目十行浏览起几十页的文件。
文件的首页,是公诉案被告人的简历:妓女,36岁,单身,育有一子,因利益纠纷谋杀了上司,本来已经认罪,又在儿子的劝说下翻了供。
陈翠翠的资料简单而直白,没有可圈可点之处,他看了几眼就略了过去。
值得分析的是陈宇的资料和自述书。
这个不满十六岁的男孩,将成为这起案件的唯一一位辩方证人,他要证明陈翠翠并非蓄意杀人,而是出于保护爱子而失手误杀。
欧阳鸿飞仔细阅读了一遍陈宇撰写的事件经过,越往下看,他的心就越来越躁动。
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人,具备律师特有的职业性的冷静和客观,很少会被委托人的故事所打动,可是这次,他不得不多费些时间,专注于陈宇的自述。
他用鼠标在文档上圈圈点点了一番,然后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去给自己泡咖啡。
秘书见了,也没有接过本是她的分内事,因为她很清楚欧阳律师的习惯。
如果他看完委托人的资料,不声不响地亲自去泡咖啡,实际上是在给自己一段空白的时间,在大脑里整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公堂论点。
这个案子在业内引起了一番小风波,原因之一便是,案件中涉及对男性的侵犯,这无疑是目前社会舆论方面的敏感点。
公众对这类事件通常抱有极强的猎奇态度,可是如果真的放到大厅广众前去评说,又会因为牵动伦常和性取向问题而讳莫如深。
也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伦理层面的偏见,使得能够走出来为自己维权的受害者,必须承受相当大的舆论压力。
此外,法律上尚未形成切实可行的用于保护男性受害者的量刑及惩处条款,也是让此类案件一直处于灰色境地的原因所在。
作为律师行业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欧阳鸿飞年轻有为,才二十八岁,就已经在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级写字楼里,拥有了一间自己的事务所。
他当时之所以想要接下这个案子,主要就是冲着为男性受害者维权的这一挑战。
所以他才拒绝了某财团遗产纠纷案这样的重金委托,而去做几乎是公益性质的公诉案辩方律师。
撕开纸包,把粉末倒进马克杯里,接上热水,咖啡的浓郁气息在空气里四散开来。
仔细看了一遍资料,这个案子还真是棘手,准确的说,是没有打官司的必要。
陈翠翠翻供在前,再加上她自身的职业背景和生活经历,势必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公众的信任。
而陈宇无疑是案件的关键性人物,除了被杀的闵龙,他也是本案中最大的受害者——这样判断的前提是,他的自述是真实的。
他的自述是真实的吗?
亲生母亲为了还债,背着他签下了一份不道德的协议。他被骗到一间屋子,在那里遭受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性虐待。
事后发现那份协议被做过手脚,母亲去找被害人闵龙理论,又被闵龙钳制着签署他的“用工合同”,母亲为了保护他,就与闵龙扭打,失手杀死了他。
欧阳鸿飞端着咖啡回到办公室,坐回电脑前,呡了一口咖啡,再一次看向电脑屏幕。
问题在于,陈翠翠曾经当着警察的面口口声声说过,陈宇受到的侵害都是出于自愿,现在又涉及到改口供,必然又一次失去公众的信任和好感。
而陈宇这个人,前不久也做了一次网络红人,凭借着“公用男娼”的名分,被公众关注。
他的名声一直不好,据说他所在的学校抱着“有教无类”的初衷,低调处理关于他的流言蜚语,直到他去骚扰德仁中学的捐资人叶明真,校长凯庆洋再也忍无可忍,给他一个通报批评。
在受惩罚的过程中,学生们用手机拍下他的照片,发到了社交网站上。
这样的一个人,他所自述的经历虽然值得同情,可是有多少人会相信?
又或者,他所说的本来就不是真的?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来,这对母子明显的理亏,可是既然如此,陈宇又为什么非要打这场官司呢?
毕竟要在公众面前承认并述说被侵犯的经历的人,就是他自己啊,就算是想帮他的妈妈脱罪,他就能真的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吗?
欧阳鸿飞站起身,走到面向街区的落地窗前,目光眺望远方,城市上空鳞次栉比的楼顶间,飘浮着一层冬季特有的薄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弥散出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