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氧化(3)
可似乎是那人的叫喊声太凄惨,唤起了诺布脑海里的一些声音。
他听见阿妈急促的脚步,从他身边匆忙跑过,像钢琴家试音时从低到高一连串弹奏琴键。听见搪瓷杯摔在地上,还清脆地跳动几下才停下来。
他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有人在说——“青雉鸟?”
第2章 乌龙
诺布醒来,他知道他到了天堂。
但是这个天堂很像人间。鹅绒被轻柔地盖在他身上,身下是同样软扑扑的床垫。让他想起七岁时第一次剪羊毛,把脸埋进卷卷的,白白的羊毛里。头顶上是一片河岸边鹅卵石颜色的墙,地板是夏末秋初牧场草的颜色,窗外是……窗外什么都没有,窗外是白茫茫。
诺布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了条裤子,上半身光裸,胸前上绕着一圈绷带,挂在肩膀上固定,绑结用了很专业的手法。
他盯着地板好一会,赤脚踩下去时还犹豫了一下——坚硬的,冰凉的触感。他舒出一口气,要真是草场就好了,那样他在天堂也可以像回家一样,说不定能见到阿依(外婆)和阿妈。
诺布有些失望,但他的眼睛很快亮起来,因为他发现屋子不远处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密林。
他推开窗户,踩在窗沿上,呼出一股白气。他正想要飞过去呢,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为什么,人死后还会感到冷。
诺布的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他拧着眉毛坐回床边。
大敞开的窗户不断呼唤冬风,诺布先狠狠打了几个寒颤,手指头,脚趾头,膝盖,手腕脚踝像在被美工刀擦刮,没有流血,但是一个叫做温度的东西从美工刀划出的口子里淌出去了。接着诺布觉得战栗感攀升到他的腹部,像海浪一样在里面打滚,涌动,只需要再一阵风,它就会冲刷到他的脖颈。
怎么会这样。
这太阳蔫耷耷的,像吃了伟哥还疲软无力的老头。诺布寻了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往那一站——
“我有影子。”
诺布悲伤地说,“我没有死。”
下一刻有人接住他的话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哥,你的心态要乐观一点。”
推门进来一个大腹便便,带着围裙的金发女人。她手里端着一个杯子,笑眯眯地说,“来喝点热水。”忽然又脸色一变,“哟,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唉,你开窗子干嘛,热吗?不会吧,先关上先关上,等会感冒了可就不好受。”
诺布站在一边,看她忙前忙后,关好窗户扣号栓锁,又帮自己叠被子整理床榻。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问,“你是我的阿妈吗?”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起来,“怎么会?小哥,你连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诺布便不再把视线黏在她身上。他目光在房间里游来游去,随口说:“我记不清了。但是从小到大只有她帮我叠被子。”
“好吧,现在我告诉你,你的阿妈错了。不止她,还有我,你可以把我当做保姆——实际上我就是,我是五爷雇来照顾你的,等你好得差不多,我就该离开了。”
虽然只有几句对话,但诺布听到她说她快离开,仍然下意识挽留。“能不能不走?”他问。
“那怎么行。”女人已经将他的被子套上崭新的被套,床单也从纯黑换了灰色,换下来的枕套被单在她手下像翻滚的浪花,三下五除二就叠好了。她接着说,“我在这里,不是打扰你和五爷的二人世界吗?”
诺布皱起眉头,“五爷是谁?”
他凭什么赶走她?诺布已经抵触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尽管他们连一面都没见到。
“你不知道五爷?”女人这才转过身,神情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是五爷的……”情人。
诺布就地盘腿坐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很快他蓬松的头发因为静电飞起来一小撮,跟着风一颤一颤地,阳光欢快地上面跳动。
诺布单手撑头沉思好一会,终于找到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救了我?”
“当然了。”
“……谁让他救我的?”诺布站起来,因为情绪突然激动而没站稳,踉跄几步,“我不需要任何人救。谁让你、你们擅自做主的?不行,快送我回去,回那个巷子,我不要在这。地址是——”
诺布一摸裤兜,只抓到空荡荡的空气。他换了裤子,这布料柔顺得过分,像贴着他的皮肤游动的鱼。
“我的衣服呢!”诺布又感觉缺氧了,他耳朵嗡嗡鸣响,尽管看见她急切地向自己走来,嘴里在说一些话,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还给我,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我要离开,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