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95)
“羡慕不来的,”她的同伴说,“她可是大人物的女儿,跟我们这种平民不一样。”
”呜呜呜,可是韩呈真的好帅,要是我以后的男朋友有他一半帅,我做梦都能笑醒。”
“别做梦啦,公车来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上了公交车。
这是最后一班车,司机即将关门之际,留意到站台旁还站着一个清瘦高挑的男生,从车窗探出头,冲他喊道:“末班车了,不走吗?”
谢存像是刚回神般,微微抬起眼帘,用了一两秒才将目光汇拢于司机身上,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司机嘀咕两句,不再理会他,关闭车门扬长而去。
夜色深沉,喧嚣的街道复归寂寥。
直到周遭空无一人。
谢存神色静了静,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在屏幕上输入一串手机号码。
他按下通话键,信号很快正常连接。
五年里听过很多遍的古典钢琴音乐在他耳边响起。
曲子即将结束一刻,那边轻轻一响,有人接听了电话,“谢存。”
谢存顿了顿。
接电话的人不是韩呈,而是另一个语气平淡的男声。
“许宁西。”谢存说。
很多外人以为,日夜追随于韩呈身边的谢存,是韩呈最信任的部下。但谢存自己一直觉得,如果说谁才是韩呈真正意义的心腹,那么应该是眼下与他通话的男人——当年随韩呈一起从堪支回来,与韩呈是大学同学的许宁西。
现在他的感觉再次得到验证:许宁西接起的是韩呈的私人手机。
“是我。”许宁西说,语气里没有流露任何惊讶。显然,他知道谢存返回联盟州后重新办理的手机号。
而且,他对谢存的这通电话也毫不意外,“你是要找老板吗?老板正在跟几位国外的采购商谈生意,没带手机在身上。你稍等……
“不用了,”谢存打断他,“你替我转告韩呈,告诉他,不要再寄任何关于我的物品给迟清行了。他想做什么,直接冲我本人来;如果要找我,让他尽管来找。”
说完,不等许宁西答话,他便按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又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这一次没有等待多久,电话就被接通了。
对方没有说话,刻意为之的沉默中,透出等待的意味。
一阵夜风刮来。
谢存仰起头,任由夜风吹乱他的头发。在彻夜长明的街灯之下,他的双眸染着无法被照亮的漆黑夜色。
他深吸一口气,就像做出某种决定一般,面容沉静、语速平缓地说:“林医生,我考虑好了……我接受你的建议。”
迟清行在一家酒吧里见到了谢存。
电话是谢存主动打给他的。谢存问他在国外的工作顺不顺利,回M市后有没有得到休息。
迟清行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到了这种时候,谢存依然对自己的治疗绝口不提,反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语气很淡地询问他的状况。
似乎不管是即将痊愈解脱,还是不得不延长治疗,对于谢存来说都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但迟清行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坐在夜色不断向后奔涌的末班动车里,不自觉陷入回忆。
他想起从堪支回联盟州的飞机上,谢存连杯子都握不稳、失手跌落的一瞬,明明满目都是没来得及藏匿的迷惘无措。
还有当他得知治疗的困难时,他抬起黑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林安云,说:“多痛苦都没有关系。”
也只有在这些很容易被遗漏、需要仔细回想才能找出的记忆碎片里,迟清行能够隐约捕捉到谢存的内心活动。
谢存克制、压抑、鲜少表达自我的个性,让迟清行掠过一丝发冷的想法,在某些情况下,谢存是不是连他本身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他还没理出头绪,动车已经到站了。
他告诉谢存他已经回S市,大概一小时后到家,谢存没说什么,发了一个地址给他。
迟清行注视地址,不由蹙了蹙眉。
那是一家酒吧。
每次从林安云的实验室检查回来,开车经过一个拐角,都可以从车窗外见到。
酒吧的名字叫“crastin”,之所以吸引注意,倒不是因为店名,而是因为酒吧墙壁上,那具通体白色、嵌入墙体的人像雕塑。雕塑没有鼻子与嘴巴,只有两只很大的眼睛,一只往墙壁里瞧,一只向街道上看,两个瞳孔撕裂一般分开两侧,给人以吊诡的气息。
有次等红灯的间隙,谢存转头问他,知不知道酒吧名字的含义。
迟清行摇摇头。
“就是tomorrow,”谢存笑了笑,“不过是拉丁语的tomorrow。”
迟清行是个很务实的人,他觉得明天就明天,tomorrow就tomorrow,拉丁语现在已变成文物,没必要在店名上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