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70)
“他被注射的剂量,绝不可能是这么个发作频率,”林安云放慢语速,好让迟清行把话听清,“他一定每天都会发作。”
每天都会发作。
什么时候?
是谢存把门一关,起不了床的时候,还是早早入睡的时候?
自己跟谢存就待在一个房间里,怎么会毫无察觉?
林安云从迟清行错愕的表情里,意识到对方真的不知道这一点。他眼神变得古怪,扯了扯嘴角,缓缓说:“看样子,你们对彼此都知之甚少。”
第46章 交谈【这股暗流不是因为谢存的话语,而是来自谢存本身】
回程的路上,几辆车撞在一起,发生了一起连环追尾事故。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原本一小时的车程,被硬生生拉长成两小时。
迟清行往前挪车,谢存注视窗外,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自始至终没有说几句话。
沉默化为一种有形物质,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淤积。
直到下午,两人才回到小区。迟清行熄火锁车,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步子很快地走向电梯。
进了电梯,他刚按下自己的楼层数,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又按下一层。
“到外面走走吧,”谢存说,“今天天气很好。”
下午两点的天气确实很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束束清澈的光线似瀑布倾洒城市的每个角落。
谢存走到一个没有旁人的角落,在光影斑驳的公共长椅上坐下来。这里远离行人的步道,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愈发凸显环境的清幽。
迟清行在他旁边坐下。
两个人坐在午后的户外,迎着清风,晒着太阳,谢存回想一番,好像还是第一次。
如果时间倒流,有人在他还读高中的时候,一本正经告诉他,多年后的某天,自己会与迟清行同住一处,甚至还上了床,他一定会瞪大双眼,把对方的话当做一个完全不好笑的恶劣玩笑。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与父母唯一产生联系的物品,是一张留了名字与出生日期的小纸片。他被扔弃在垃圾桶旁,如果不是韩家一个女佣出门倒垃圾时正好发现他,把他带回去,藏在后厨喂养,他会伴随无数发臭腐烂的垃圾一起,被散发铁锈味的巨大垃圾车一起装运与填埋。
打从他有记忆起,心怀同情而默许他偷偷存在的老管家便反复告诫他,他只被允许生活在一片昏暗狭小的区域,如果他还想待在这里,绝不可跨入“主人”的领地一步。
“主人”是什么,他太小了,根本不能理解。他用半截铅笔在纸壳上涂抹的关于“主人”的最初意象,如同先人在洞穴里天马行空的壁画。他想象里的“主人”是另一种生物——或许,“主人”长了能飞到天空的翅膀,或许,“主人”有条能勾住树枝的尾巴。
直到五岁那年,他被老管家第一次牵着手跨越那条无形的界限,他才突然发现,“主人”与自己一样,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那一刻,幼小的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老管家反复告诫他的边界,分割的并非他与“主人”,而是他的世界与“主人”的世界。
迟清行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含着金钥匙出生、众星捧月长大,是整个迟家上上下下,寄予殷切期望与爱意的年轻继承人。
从迟清行在堪支救下他,到返回联盟州,再到找到林安云,只是两周不到的时间。但这短暂的时光里,谢存就像坐在过山车上,起起伏伏、恍如隔世。
他相信迟清行应该也有类似感觉。
只是迟清行本来可以不坐这趟过山车的。迟清行因他而架在驶离轨道的座位上,被迫跟他一起卷入古怪的命运齿轮。
谢存眼神暗了暗,在明媚的光照里,瞳色丝毫未被照亮,依然与夜晚一样的寂静漆黑。
他望着地面,双手紧扣,指尖因用力而苍白,声音却压得很轻:“开始到现在,你一次都没问过我,我跟韩呈之间发生了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迟清行没有说话。迟清行做事一向直接,此刻的沉默便显得不同寻常。
就好像故意把这道题目丢给谢存,看谢存究竟会写下怎样的答案。
“韩呈他……”
即使谢存心中不知来来回回思考过多少遍,真要说出口,喉咙仍被刀子刮过一般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韩呈出生那一年,韩家的内斗很激烈,老爷与夫人为了巩固地位,用一个医院里同天出生的男婴,替换掉了夫人胎死腹中的婴儿。”
“那个取而代之的男婴就是韩呈。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后,为保住继承权,五年前与查立友合谋,用汽车爆炸的方式谋杀了养育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