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7)
他一挑眉,倒被谢存勾起另一个问题:“话说回来,我知道韩溪在这,你会告诉韩呈吗?”
谢存似乎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他握紧方向盘,陷入迟疑之中,思忖片刻,头也不抬地说:“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呈哥知道了。”
迟清行闻言,意外地扫了谢存一眼。
谢存面色平静地开车,周身依然是那种不怎么讨喜的阴郁气质。迟清行并未找到对方试图遮掩什么的痕迹。
他正要开口,谢存语气淡淡地截断:“换你了,你想问我什么?”
猝然被谢存打断追问,迟清行不由产生些许不悦,往后一靠,抬起左手点了点谢存肩膀。
“伤怎么弄的?”
谢存下意识侧身,避开他的碰触。
“前阵子去办事,被一帮人伏击,”过了一会儿,谢存才坐正身体,“不小心受了点伤。”
谢存口吻轻描淡写,迟清行从旁人那听到的描述,却颇为惊心动魄。伏击谢存的是海夜街内最臭名昭著的团伙之一,若非韩呈派的增援及时赶到,谢存或许早就丧命当场。
“你这样给韩呈卖命,打算得到什么?”
迟清行扫视一番车内破旧的陈设,讥讽道:“旧汽车、旧衣服,就连手机屏幕碎了都舍不得换新的,你混得也太差了吧。”
面对迟清行的质疑,谢存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他从来没想过从韩呈这得什么。他是被韩家佣人捡回来的孤儿,是韩家收容他,给予他存活、长大的机会。韩呈是韩家长子,别说为韩呈鞍前马后,就算让他付出生命,他大概都不会犹豫。
不过这样说给迟清行听,迟清行肯定不能理解、也不会相信。
谢存积攒一整天的疲惫,因为迟清行这番讥讽,反而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他一勾嘴角,轻笑出声,略带挑衅地说:“也是,迟公子教训得对,我总不能白给韩家卖命,我明天就去买新手机,好不好?”
谢存不笑的时候,压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暗色里。迟清行很讨厌谢存跟在韩呈身后时,那种为保护韩呈警惕一切的眼神,所以每次撞见,从不拿正眼理睬对方。
但眼下两人共处封闭的车厢,就算迟清行不主动看对方,也会被动地多看几眼。
于是他见到了谢存笑起来的样子。
笑起来的谢存,眉目里流动细细的光泽,把原本的清俊柔和勾勒出来。
尤其他眼睛下方,竟有一颗不凑近细看,就难以发现的小痣。这颗不明显的小痣,使谢存寡淡的五官,平白多出几分耐人寻味。
迟清行脑海里掠过那天迟苒跟他说的话。
“韩呈不喜欢女人……”
想到这里,他胃部登时涌起一阵不适,连忙打住念头,把目光从谢存脸上移开,冷声道:“好好开车。”
谢存自知失言,一时也有些困扰,不知道自己怎会不顾对方身份,直接回呛迟清行。他收起笑意,沉默下来,继续完成迟清行临时司机的工作。
进市区后,迟清行终于接到了乔的电话。乔告诉他车已拖去修理厂,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派人去接。
“不用了,有人送我回去,等你派人接,我早在山里凉透了。”
迟清行不满地挂断电话。
谢存颇有些意外。虽然迟家很多核心决策仍由迟培正做主,但放手给迟清行独立接管的产业越来越多。之前谢存陪韩呈在生意场合遇到迟清行,迟清行言谈举止严丝合缝、进退有度,俨然一位冷静持重的世家公子。
却没想到私下与熟人说话,还有这样负气任性的一面。
迟家的府邸是栋前有花园、后可望海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年代久远到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录,曾居住几代公爵。迟清行的祖父迟培正花费巨资,才从公爵后人手中购得这处房产。
谢存十岁时,曾陪韩溪来过一次迟家。
迟家那天的主题,是给自家小少爷庆贺十岁生日。
他陪韩溪踏入迟家诺达的宅邸,走进玫瑰绽放的花园。锦衣华服的大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在大人们交错、移动的身影之间,他见到了那个与他同龄的男孩。
男孩站在玫瑰花旁边,拥有一张比玫瑰花更夺目的脸庞。但男孩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对向他祝贺的客人一言不发,似乎十分抵触周遭一切。倒是他穿红裙的姐姐,咯吱笑着,帮弟弟应对一拨拨客人,仿佛她才是这场生日宴会的主角。
十三年过去,迟家这座宅邸依然伫立,运转如常;而韩家遭逢大变、物是人非。
谢存缓缓把车停到大门外。
乔早在门外吹了半天冷风,隔车见到迟清行,快步迎上替他开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