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314)
阿姨要跪下的样子,仿佛是他要跪下的样子。
阿姨说他“没有自制力”,似乎在说他“就是不如我”。
仇恨就这样栽入原本就因为中考成绩而郁郁的他的心中,继而让他做了那一件事——在高一期末考的时候,特意考砸,让“霍染因”这个名字,掉入E班。
而我,“周召南”,在高一的期末,考入了A班。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阿姨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说了:“你们都大了,马上就要领身份证了,一直互换名字也不像样,万一被举报,我的好姐妹会丢工作的,所以你们还是换回自己的名字,小霍,你多多努力,你很聪明,没有老师教都能考得这么好……”
周召南终于到了A班,霍染因终于回了E班。
分班名录张贴出来的那天,我看见他,他意气风发,笑着对我打招呼。
而他险恶的眼神,在嘲弄地说:
真人假人,各归正位。
……
后来高二开学,叫了一学期“周召南”这个名字的同学们,依然将我叫做周召南,包括老师,唯一改变的,可能就是档案上轻轻的一笔。
但是49个学生,密密麻麻的名字,谁又会去特意看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霍染因?
名字被取走了一段时间,仿佛身体里缺失了一块地方。
哪怕再将名字拿回来,那块地方依然空缺着,导致和它相连的其余区域也跟着扭曲变样,导致我胸中的野兽,嗅出了挣脱牢笼的空隙……
我为自己心中涌动的杀意找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似乎也完全足以让我毕生憎恨他。
但我每每憎恨他,心中默念的,手下写出的,都是“霍染因”。
高二能够重制胸卡,在制作的时候,鬼使神差,我依然写下“周召南”的名字,这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我停了笔。
红色的“霍染因”三个字,写满我的本子。
一笔一划,红得醒目,红得刻骨。
或许我也不过将对自身的仇恨与厌恶,投射到了他身上。
我憎恨我。
我憎恨霍染因。
那个日记本上杀死了父母的早该下地狱的霍染因。
第一二零章
这是晚上下班的时间,手机微信里,群消息响起来,发消息的是谭鸣九。
他在微信群里@全体成员 “大家好,我去找孙宏发又聊了聊,你们猜怎么样?”
孙宏发就是之前绑架案中,提刀要砍纪询的提刀客。
谭鸣九没有卖关子,继续说:“发现新的东西,他的手机里,有诸焕的联络方式,虽然目前没有看到聊天记录,我琢磨着,他们之前也许有点不同一般的联系……”
霍染因一眼扫过微信群中消息,又看一眼时间,晚上7:55分。
距离和他一位朋友约好的见面时间,还差十五分钟。他加快了车速,车子在车流组成的海浪里如同一尾游鱼,灵活钻行。
这位朋友不喜欢等人。
如果迟到,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约好的见面地点是一间茶馆,茶馆有雅间,很安静,霍染因推门进去的时候,先嗅到了浓浓的檀香味。
香炉中的檀香烧尽了,但烟气还没散开,一缕幽香就夹杂在这朦胧的烟中,像一声沉沉的、惋惜的怅叹。
雅间里的人,背对着门,在看一本书。
他的手指搭在书页上,腕处能见一块表,表很漂亮,表圈满钻,表盘是深蓝,上头银光点点,金光闪闪,依次镶嵌星、月、宇宙星球,浩瀚宇宙,精微时间,尽在一手。
那只手是白色的。
霍染因的皮肤已经算白了,可是对方的皮肤比霍染因还要白,白到失去了其他的颜色,白到像雪雕出了这具身体,又以同样的方式,覆盖了他的头发。
霍染因走到对方面前。
对方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头发披到肩膀,还有同样雪白的眉与睫。他像是刚刚去雪地里走了一圈回来,被雪落了满身满脸,唯有眼珠与嘴唇,在白茫茫的雪里鲜亮着,残留着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叫喻慈生,是位白化病人。
“最近怎么样?”霍染因坐到喻慈生对面,娴熟地同人聊天。喻慈生比他大四岁,是自小的邻居哥哥,后来他父母死亡,他被亲戚带着搬离了那套房子,也就同喻慈生失去联系,但等他参加工作之后,又因缘际会,被喻慈生救了。
兜兜转转,命运巧妙。
所以尽管喻慈生难得回国,他也不经常和喻慈生联系,两人关系依然不错。
君子之交,清淡如水。
“还行。”喻慈生嘴角微微带笑,“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岛上修身养性。”
病人总该多多休养,霍染因没有多问,他很快切入主题,也就是这次自己来找喻慈生的用意:“之前我拜托你查的那个人有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