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277)
他驻足看了沙发两秒钟,回身走向书房。
他的脚步有些匆匆,在这个时刻,他想起了更多的东西,比如纪询昨夜停留在他身上的眸光,比如出现在床头的酒,比如纪询坚决要和他一起睡。
换一个角度。
只要稍稍提起警觉,换一个角度观察,很轻易就能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和自己昨天晚上感觉截然相反的一种可能——纪询会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不让他离开视线,无非有不想让他发现的东西!
他闯入书房,目光扫向纸箱。
放置在地上的纸箱,全空了。
一个个空荡荡的箱子,像一张张肆意打开的巨口,朝他扑来,撕咬他的血肉。
怪异的虚弱袭上身体,霍染因抬手扶着门框,他的眼睫颤了颤,像是狂风中不堪摧折的蝴蝶,但那双眼睛还是抬起了,蝶翼似的眼睫底下,是双寒光凛凛的黑瞳。
他撤了手,向前走去。
这时霍染因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步履匆匆。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异常轻巧,脚尖落在地板上的每一下都悄无声息。
他来到了书架前,抽出那本《人格心理学》,他的手落在封面上,缓缓摩挲着,他的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只有嘴角,一点点拉直,展平,抿出一道深深刀锋。
*
纪询呆在公墓里。
他开着车,车子停在公墓的停车场里。停车场下头不远,就是遗体告别厅,他呆在车子里,只消将目光轻轻朝下一瞥,就能瞥见高爽和卓藏英的家人。
他们来的比纪询迟,是先后来到了,到了也跟分了楚河汉界似的,坚决不往对方的位置踏一步。
今天天气倒是挺好的,烈阳在天空高悬,和他车厢里播放的《日不落》正正好相映成趣。
他遥遥看着告别厅前的平地。
两家家人,都只有独子独女,两家家人,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家家人,也都知道这对已死夫妻的官司。
他们还是共同出现在了这里,也许有很多考量吧,比如邻里的闲话,比如儿女的名誉,再比如他们的孙子——四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中,唯一一个小孩子。
那是小俊。
今年上小学一年级,高爽与卓藏英的儿子。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着告别厅,两家人远离了告别厅,往山路上走一段,正好靠近纪询所在的停车场。
小俊跟着奶奶走。
高爽的妈妈忽然对他招手:“小俊,到外婆这边来。”
奶奶不同意,外婆忽地冷笑一声:“你儿子害死我女儿的事情我还没有追究呢。”
奶奶刚要反唇相讥,一辆黑色的轿车自马路上驶来,两家人都闭了嘴。
等到轿车离去,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又接上。
“你女儿那些乌糟事,我都懒得说。”
“我女儿怎么了?”
“两位,尸体来了,你们过来认领一下尸体。”底下收拾告别厅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大声叫他们,自然,才绊了两句嘴的四个人,又闭上了嘴巴。
车子里的纪询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心里都有数不尽的怒火。
但是怒火总难以直白地表现在面上。
也许顾虑着就在身旁,低着头的小俊;也许顾虑着他们的颜面,他们的自尊,他们的身份……毕竟他们是有些资产的人家,里子已经掉了,面子总不能再掉。
这样断断续续,无论如何,也要在外人面前粉饰出风平浪静的两家人,正不约而同——必然——地争抢着现在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上。
小俊。
卓家的人要抢他,高家的人也要抢他。
看着现在的小俊,纪询就想到昨天晚上险死还生的畅畅。不同,又相似。
*
停车场的车逐渐增多了,那是卓高两家的亲戚、还有卓高二人的亲朋好友。
因为尸体被莫耐毁坏无法修复,停灵厅里来的人略过了遗容送别这个环节,只有个黑白照片做的徘徊以供瞻仰。
纪询走到人数不算多的高爽的亲朋那一处,这儿人数不算多,比起卓藏英那些年龄不一的医院同事、各种同学、病人家属,高爽的亲朋基本上都是些年龄和他相仿的女性,不是同学就是闺蜜,亦或者是同事。
这点从这些人轻声交谈里就听得出。
纪询身边就有一对一个自称同学,一个自称前同事的女性正在攀谈。
米白衣服的和灰色衣服的介绍自己是高爽前公司的HR,最近一次见高爽是元旦前后。灰色衣服的则说自己上一次见还是高爽结婚,高爽生了孩子就再没联系了,想不到走的那么年轻。
纪询听着,心中微微一动,他走过去问:“你们元旦是为什么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