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118)

作者:楚寒衣青

他确实曾经和袁越说过要一起调查这个案子,也确实因为生活中的种种事情一推再推,直到从警队辞职。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没有必要再管这个案子,没有必要再管任何一个案子。

会有更多的警察替我做这些,地球不会因为谁的消失而停转。

但是压力越来越大,有一座山落到他的肩膀,有一片海淹没他的喉咙。

纪询想起自己在了解这桩案子时候看见的卷宗。

冷冰冰的卷宗,冷冰冰的文字,冷冰冰的照片,一切都是冷的,因为这都是死去的东西,是冤魂留下的残骸。

里头只有一样活了。

王彩霞,汤志学母亲。

卷宗上轻描淡写短短一行的记录,不甚重要,他看时候一目十行,轻巧跳过,但到今天的现在,它变成了坐在他面前的老人。

有血有肉,还在呼吸,以生命来等待破案的老人。

她坐在那里,只安静的等待,但她的身影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插入纪询的心脏,把那些长久面对命案的习以为常的冷静撕得粉碎,只余下温热的血在流动。

那种热量在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流转,每到一处,都让他感到了灼热的羞愧。

曾是警察的他如此轻易的做出了承诺,却没有完成。

纪询的双手在轻微的颤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喉舌微微张开,想说点什么。他其实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不该沉默的让老人坐在那里无意义的猜测。

他应该像个警察那样,表明来意,安抚受害者家属,然后拼尽全力破掉案子,让冤魂安息,让正义昭彰。

这种简单的话,他再说不出来了。

巨石早已将他的喉咙堵塞,经年累月,不曾松动。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

霍染因的手按在杯沿与他的双手上,这只沉稳的手掌按住纪询手上的轻颤,随后坚定地将杯子从纪询手中拿出来,放在一旁。

“水太烫了,先放一下。”

霍染因接着转向老人:“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手头上有一个案子,里头有人和您儿子相识,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他,不知道是否方便?”

一阵风吹过。

老人眼中期盼的火焰在晃动,像是深深的夜里冷风吹着如豆的烛火,烛火数度熄灭,但等风过,它依然坚强地重新燃烧。

“当然,当然……”老人答应,“你们想了解谁?”

“辛永初,您认识吗?今年他四十二岁,当年二十岁,他和您儿子的关系应该很好。”

老人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她沉思许久,慢慢找回了记忆:

“是那个……很会跑的小孩?”

伴随着这个奇异的形容词,老人站起来,从床铺的角落里翻出一本厚厚的簿子。

这本簿子到了两人面前,纪询将它翻开,意外的发现这是本相册,里头贴满了黑白照片,是汤会计和各种不同孩子的合照。

老人说:“我儿子儿媳命不好,他们有个男孩,但调皮捣蛋,在十二岁的时候跑到水库里玩水,没了。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他渐渐的就把感情转移到县里其他的小孩身上。那时候县里穷,大家对读书都不在意,好些穷的,就辍学。他想不行,孩子怎能不读书?就把手里的钱拿去接济这些孩子,这些照片里的孩子,大多数被他接济过……你们说的辛永初,应该是这个。”

老人的手指指上一张照片。

纪询看见的第一眼,几乎没能将照片和现实划等号。

当年的辛永初还年轻,剃着只剩一层青皮的光头,单手插在兜里,倚着墙,站得松松垮垮的,汤志学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还不乐意,光扭着脸,眼睛看向旁边,只给镜头留丝余光,余光里,也全是桀骜不驯。

年轻时候的辛永初令人意外。

但细细一想,过去与现在又自有脉络。过去辛永初的叛逆与尖锐全写在脸上,现在,这些也并没有消失,只是潜入他的骨血中,成为带来毁灭的仇恨。

“辛永初家里头不好。”老人说话有些絮叨,“他是私生子,从小就不知道父亲,后来他14岁的时候,他妈妈也再婚了。14岁的半大小子,养不熟了,又要上高中上大学,未来还要讨媳妇,哪个男人有这么多钱去浪费。他就不太受待见了,他脾气也倔,干脆就从学校跑到街上,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着,当小偷。偷到我儿子头上。”

“我儿子去追他啊,一路追,他就一路跑,两个人都倔,绕着县城跑了大半圈。”

两人静静听着。

汤志学并没能追上辛永初,拿回自己的钱包。

辛永初跑得太快了,14岁的少年,双腿像是装了个马达,能够不知疲倦迅疾飞跃般向前跑。但这没完,后来有一天,汤志学在回家路上的一条小巷里,又看见了这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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