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5)
谢洛生有点意外,垂着眼睛,嗯了声,说,“晓得了。”
余光里瞥见旗袍的一角,袅袅娜娜的,像一缕捉不住的烟。谢洛生手指微动,干巴巴地掖了掖臂弯里的衣服。
谢洛生原以为他不会在上海久待,可秋末的两场雨都过了,谢洛生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上海。
时下局势动荡,到处都在打仗,不要说军用飞机,就是民用飞机都容易受袭,铁轨也炸毁了几条。报纸上满满的战况,街边的报童奔跑吆喝着,哪里哪里沦陷了,哪里哪里又打仗了。可战时的乱,全影响不了沪城的纸醉金迷。
谢洛生不愿去向容述开口,待的久了,受时事影响,也有几分焦躁。
十月中旬的时候,谢洛生收到了他父亲的电报,他父亲同他说,让他先安心待在沪城,还让他去看看谢家开在上海的一个纺织公司。谢家生意做的大,上海开了分公司。谢洛生对这些事并不知晓,也不感兴趣,去过一回就没再管过了。
后来,他同在巴黎留学的一位学长联系上了,学长在医院里做事。留学时二人都是华人,又都是学医的,谢洛生年纪小,他们都会对他多加照顾。
学长叫韩宿。
谢洛生在学校里名气大,是导师顶宠爱的天才,韩宿索性邀他去医院里做实习生。
盛情难却,谢洛生有些意动,没有过多推辞,不过几天,谢少爷就成了谢医生。
容述知道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谢洛生要做什么,容述并不感兴趣。
容述平日里忙,偶尔回容公馆住,二人不是常能打上照面的,谢洛生去医院里实习之后他们的时间就错的更开了。
那天正当小雨,谢洛生下了班,几个医生打着伞,并肩走出医院。
当中一个人突然问他们要不要去看戏,容老板晚上唱贵妃醉酒,他前些天买的戏票,原来约了人,可出了状况,去不了了。票是好不容易抢来的,空着浪费。
谢洛生心中动了动,说,“容述容先生?”
韩宿笑道:“沪城的容老板,还能有谁。”
那人问道:“你们去不去?”
谢洛生:“我去,谢了。”
韩宿拿胳膊推了推谢洛生,道:“洛生,你怎么还对京戏感兴趣?”
谢洛生笑了笑,说:“容老板是梨园翘楚,有机会欣赏容老板的戏,当然不能错过。”
第4章
容述的容家班在喜悦楼唱戏,喜悦楼是个茶楼,离医院不远。下了雨,暮时灰蒙蒙的天,裹着湿润的冷风,这样的天气,戏楼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谢洛生一行人到时已经能听见里头的月琴二胡声,他们定的座在二楼,挨着栏杆,居高临下能看见戏台,顶好的位置。
座下乌泱泱的观众,一个个翘首期盼,都是普通百姓,座无虚席,嘈杂喧嚣。谢洛生少见这样烟火气十足的热闹,捧了杯热茶,颇有些兴致。
韩宿咂舌,说:“人也太多了。”
谢洛生点了点头。
容述今日要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这是名篇,谢洛生隐约记得小时候陪他外祖父听过一回。
隔壁座的在交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贵妃醉酒》,说容述。
梨园行是下九流的行当,再了不得的名角儿,没个捧的,在这样的乱世,说不得也要成为别人的掌中雀。容述不一样,他是容家的当家人,后台硬,别人能笑他自甘堕落当戏子,却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容家是沪城的豪绅,真正的名门望族。
茶是茉莉花茶,唇齿留香,台上调儿骤然一起,打了灯,人声不约而同地低了,谢洛生抬眼看去,偌大的戏台上已经有人登台了。
不知怎的,谢洛生心里突然多了点不可言说的期待。
容老板的扮相是真漂亮,谢洛生乍一眼还没认出那是容述。他见过容述穿着睡袍慵懒散漫的样子,也见过他穿着旗袍万种风情的冷艳,可这和戏台上的容述又不一样。
戏台上的不是容述,就是杨贵妃,一颦一笑,折扇一开一合,眉眼之间的神态俨然让谢洛生置身百花园,回溯千百年时光。
台上的贵妃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不尽的期待,欣喜,殷殷地摆了宴,袅袅婷婷地自玉石桥,赏雁观鱼,都是好花好景。
可谁知,帝王转驾了,满腔的期待落了空,贵妃黯然,可不过须臾,一甩袖,一合扇,道,“且自由他。”
“待娘娘自饮几杯。”
台下有人喝了好,谢洛生看着,心潮也不觉微微起伏。
台上的容述万众瞩目,卧鱼,衔杯,眼眸流转,生动得紧,倒真成了幽幽怨怨的贵妃,聊以自遣,喝醉了,熏熏然地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