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88)
电梯门慢慢合上, 他们看着对方的身影变成了细细的一条,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 一堵平时无影无踪, 一到关键时刻,就拔地而起, 把两个人分隔在两个世界的墙。
电梯门关上前的一刹那,贺璟抢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电梯门彻底关上,宋玉靠在电梯的墙壁上, 无奈地摇了摇头。
出了游戏厅,宋玉加快脚步跑到路边,拦了一辆自己平时绝对不会坐的出租车,他坐在后座,对着前座的司机师傅说了一句“八里桥”。
司机师傅重复了一遍,说:“那得二十。”
比平时正常价贵了五块,宋玉顾不得,说“行”,出租车很快掉头,往八里桥的方向去了。
出租车在胡同口停下,宋玉用手机付过款后下车,从胡同口一路跑着回家,天气没有以前那么冷,家家户户都出门在门口坐着,看着宋玉过来,有人说:“小宋,快回家快劝劝你爸你妈,刚才打过一仗让我们给拉开了。”
宋玉跑的耳边生风:“谢谢杜姨。”
他跑过之后,被叫杜姨的女人拢着手,跟对面站着的人说:“孩子是好孩子,生到这家,可惜了的。”
“这孩子学习好啊……”
家里的大门开着,球球在院门口趴着,宋玉两步跨上阳台,打开门,看到了屋里的满片狼籍,这次好像比每次的争吵激烈更多,暖壶被摔在地上,碎胆撒了一地,木门上被踢了一个大洞,地上还有很多坑坑洼洼,好像被什么东西砍过了一样,宋远志坐在外屋的桌子旁边,手边放着一个酒杯,酒杯倒满了透明的液体,不像是水,宋玉进屋时,宋远志正俩手指捏着杯子滋溜滋溜地喝了一大口。
宋玉站在门口一小块空地,问:“我妈呢?”
“死了!”宋远志没好气儿。
一声尖利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你个王八犊子才死了呢!你爸死了,你妈死了!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宋玉快步走进卧室,刘艳芸头发散乱,靠在床头,眼泪流了一脸,床头柜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宋玉蹲在他面前,问:“妈,他打你了吗?”
刘艳芸摇摇头,又抽了张纸巾擤了下鼻涕,才说:“他敢打我,他敢打我我剁了他!”
宋远志在外面说:“来看看你妈把地面剁成什么样儿,你妈多牛逼啊,拿菜刀砍地。”
确定他们身上都没有伤,听着两人幼稚又无趣地似找人评理,又似互相气对方的话,宋玉感觉无比的疲累,他想起身,一时被无形的重担压得腿颤了一下,扶着床边才站起来。
他去卫生间拿了苕帚和锉子,从外屋门口处扫起,边扫边问:“因为什么?”
宋远志又滋溜了一口酒:“你妈把你大舅整到咱家来,都要把家里掏空了!”
刘艳芸一脑门子火,在卧室高声骂道:“他掏啥了!我问你他掏啥了!我现在就可以冲灯起誓,我往家拿一分钱出门让车轧死!你敢起誓你没往你爹妈那儿拿钱吗!”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以后在家里看好了,以后再看着那些要饭的,你就给打出去。”宋远志意有所指。
“说谁要饭的呢!拿你的钱了吗?你死出去好几个月往家留几块钱?”
宋远志轻蔑地“哼”了一声,宋玉直起身:“爸,你别说了。”
宋远志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刘艳芸那边也是见好就收,俩大人隔着一面墙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外屋桌边坐着,谁都不出声,看着宋玉把屋里收拾干净。
过了半天,宋远志嬉皮笑脸地问:“狐仙小芸,晚上吃啥饭啊。”
“滚!少问我,我是给你们家做工的?”
他们像是唱戏一样叫骂打砸得惊动了整条胡同儿的邻居,然后在这一来一回的之后,儿戏一样神奇的和好,等宋玉收拾好一片狼藉,他们照常吃饭,照常聊天,照常逗趣,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宋玉知道,他们马上又会打作一团,来拉架的邻居会激发他们的表演欲,他们会痛哭流涕,他们会悔不自胜,三分真七分假地诉说着怎么会瞎了眼看上对方,为了对方掏心掏肺把自己的一切全都给了他/她,甚至会虚构出从来不存在的家产被对方败光,然后在邻居们敷衍的劝阻声中得到慰藉,自以为自己的说法骗过了周围的所有人。
这些说辞他们一遍一遍地对别人说,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话说得次数多了,没有骗到任何人,反而骗到了自己,他们永远活在被对方迫害的幻想里。
在他们的幻想的戏剧里,只有自己的情节才是重要的。或许他们该是天生的演员,将自己的生活当作舞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夸张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