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裙带(23)
我妈重复了她昨天晚上的动作,碰了碰我的脸颊,说:“还疼不疼?”“不疼了。”
我说。
“妈妈想了很久,昨天晚上是妈妈有些过分,不该打你的,”我妈用一种柔和的腔调和我说话,说,“但妈妈是为了你好……妈妈也是气急了。
小意,你知道错了吗?”我攥紧了书包带,小声说:“我没有错。”
“你……怎么会没错呢?”我妈好像对我很失望,她说:“男孩子是不能穿裙子的,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吗?他们会用比我说的更难听、更尖锐的话去评价你,说你不正常,说你有病。
你如果不该掉,你以后走上社会,要怎么办?”我纠结着手指,抿了抿嘴唇,听见我妈在轻声对我说话。
茶几上放着果盘,那些鲜艳、明丽的水果混淆迷乱,我从那团杂色中抬起眼,看着我妈妈的眼睛,说。
“可是,妈妈。
你刚和我爸爸离婚的时候,我放学的时候听见我们邻居说你是破鞋,说你管不住男人,说你离婚之后就是二手货了,说一个人带不了孩子的,不知道哪个男人愿意去要二手货……”我问她:“妈妈,那他们也是对的吗?”我妈妈愣住了,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好像又如同鲜火淋了冰水,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但是妈妈,你和他们说得都不一样,你明明是超人,”我伸出手,试着抱住她,她很瘦,很轻松就能抱过来,我小声说,“他们说你是错的,所以我和他们打架了,虽然你那天还揍了我,说我不听话。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是最好的妈妈。”
她浑身都抖得厉害,半晌后哭了,也抱住我,眼泪掉在我后颈上,叫我的名字。
“妈妈,如果别人都说我错,都说我不正常,说我有病,”我哽咽着问她,“那你能不能……也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说话,可以吗?”
第23章
我妈其实很少哭,带着我去捉奸的时候她没掉眼泪,离婚的时候也没掉眼泪。
上次我见我妈掉眼泪是我初中走丢的时候,我不认路,就在路边蹲着等她,她那时候的反应和现在很像,先是抱着我哭,又用拳头捶我。
“就算我能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我妈红着眼睛看我,说,“那以后呢?妈妈不在了,谁来替你说话?”门响了,我表哥走了进来。
几乎是同一刻,我脑中莫名出现了他的名字。
那三个字几乎要从唇舌里蹦出来,像裙角在翻。
我表哥会替我说话,会保护我的。
从我表哥接住无月的夜里接住一跃而下的我,从他攥住了那块肮脏的红布开始,我表哥就代替裙子成为了我的不二法则,掌握了我的信仰。
我除了爱他与相信他,别无他法。
但这句话我没有和我妈妈说,只是和她抱怨饿了,并在她转身的时候对我表哥笑,用口型说“我爱你”。
我经常去我表哥那里去看望我的碎裙子,对于没有找到其余的碎片,我还是觉得遗憾。
我表哥没有把那块碎布丢掉,每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他都能找出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他才没有把那块布丢掉呢。
但那块碎布太小了,我拿着那块布在身上比划,它可以盖住我的喉结、肚脐,但盖不住我老二。
我爬到我表哥身上,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我喜欢抱着他,喜欢他身上的热度和味道,我小声说:“那次我和我妈说了裙子的事情。”
我表哥好像有些紧张,侧过头来看我,说:“她打你了吗?”“没有……”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枕在他的肩窝上,说,“但我还是没有裙子了。”
我听见我表哥的笔顿了下,半晌才响起笔尖勾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但又撑着精神自言自语地说:“我可以攒钱买新裙子……裙子是二百七十元,我现在有一百三,只要攒十四个星期的零花钱,就可以买一条新裙子了……”我表哥“嗯”了声。
我讨厌我妈妈的唯一一点就是她给我的零花钱很少,我不住宿,也不能攒生活费,一星期十块钱,要一直攒到五月份。
我问我表哥:“哥哥,你可以等我等到春天吗?等我买了新裙子,你再和我谈恋爱,好吗?”笔放在了桌面上,细微地滚动了下,我听见我表哥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过了半晌才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知道”。
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我们挨得很近,心跳的频率似乎也在趋同,所以我不懂我表哥说“不知道”的缘由,但也没有问,我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说:“那你以后知道答案了再告诉我,我可以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