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杀美人(38)
大概是有食物摆在眼前,气氛完全没有我预想的尴尬,他很自然地问我:“以前没有吃过?”
我点头:“之前在三区,没见过这种吃食。”
傅白雪道:“因为宁先生说话半点不带口音,所以哪怕你是混血长相,也很难有实感。这下才让我感觉到,你确实不是八区人。”
被烫到的舌头隐隐作痛,我放下那只小笼包,决定稍微放凉后再吃。傅白雪见状莞尔:“我有位故人,每次吃到小笼包时,也是这个反应。”
我本能想继续追问,他却很快岔开话题:“三区有什么美食?”
……失策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和八区人打交道时的经典话题么?这个地方的人真的很爱吃,事先疏忽了这一点,是我的失误。
我有点费劲地扒拉自己少得可怜的记忆:“呃……皮罗什基算么?”
“皮罗什基?是那种俄式饺子么?”他问。
我从脑海中翻出饺子是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又纠正:“其实不算,如果硬要论的话,应该是包子,因为它的面皮是经过发酵的。”
“原来如此。”他做恍然大悟状,但我敢打包票他没怎么听明白——确认过眼神,这是个不会下厨的男人。
这人长相文雅,吃饭的动作却很快,我还在等第三只汤包放凉,他已经吃完一屉了,大概等我等得无聊,他又叫了一碟花生米,吃着打发时间。
吃饱后这人的情绪明显放松不少,他见我吃得慢,笑道:“宁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爱吃美食的人。”
我恭维他:“因为三区冰天雪地,除了姜饼就是酒,没有八区那么多美食。”
“不是这样的。”傅白雪摇头,“哪怕是个美食荒漠的国度,住在当地的居民,也一定有心爱的菜谱——那种但凡提起,就会忍不住微笑的佳肴。”
我一愣。
“因为食物是承载着感情和记忆的东西。”
男人放下筷子,认真地对我说:“每次吃到熟悉的事物,都仿佛与旧友重逢,我认为这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动了动唇,忽然想问他,可是如果没有记忆呢?
说到底,食物的美味,一半源于感官,一半源于感情,有时候人类觉得某样东西美味,并不是它的味道如何惊艳,而是被笼上了一层记忆的滤镜。
可一旦缺少了记忆,无论入嘴的是怎样的珍馐,心中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像是一个麻木的病人,那又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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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我的记忆,始于一年多以前,睁开眼的那一刻,在三区一处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和残留的常识行动。
是伊万捡到了茫茫然在三区游荡的我,赋予了我一个小小道标。他是当地一个武装组织的小头目,拥有还算可以的权限和资源,在我付出了劳动后,他愿意为我提供帮助。
我是明显的三区长相,拥有苍白皮肤、灰蓝眼眸、铂金头发,会说通用语和俄语,能熟练操作枪支和匕首,很适应三区酷寒的天气,懂得在野外生存的技巧,还喝烈酒。
很长一段时间内,伊万和我都以为自己是三区原住民,直到某天我们路过一家餐馆,里头放的是八区的歌,而我听懂了。
回去后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发现对比三区,我显然对八区更为熟悉。
我能听懂并准确复述八区多地的方言,能熟练地写出繁简两种字体,能唱八区的流行歌——准确的说,是能唱十多年前的八区流行歌。
为了确定这是不是个例,我又如法炮制地试验了其他几个大区。但结果并不理想。
显然,我来自八区。推测我大概十多年前在八区生活,后来意外流落到了三区,并丢失了一切过往——不排除人为因素。
为了寻找我遗忘的过去,考虑再三后,我向伊万申请了脱离。
伊万同意了,但为了保证我日后不出卖他们组织的利益,要求我做一个潜伏任务,完成后才能离开。
这样,不管我以后混成什么样,只要我想卖掉老东家,他们也有反手辖制我的方法。毕竟手里握着我的小辫子,只要说我是他们的二五仔,我就完了。
但是我没得选。
毕竟,我是个空白的人。为了能给自己寻找一点和尘世的联系,哪怕一点点,都足够我奋不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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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闲聊一般道:“头儿和傅先生的关系似乎很差,是因为巫先生么?”
反正他们在我面前也没避讳,我干脆光明正大地打探起来。
“唔……”傅白雪垂下眼睫,拨弄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倒也不是不能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