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杀美人(321)
哪怕持续近百年的战争,让我早就明白“人类在伤害同类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这件事,但我仍然会为他们一次次刷新我的下限而震惊。
但我对他们的遭遇没什么感觉,这是巫家掏腰包建的研究所,我只想拿它去嘲笑巫琦,再敲诈一罐糖果。
但——但这个少年不一样。
我坐在树上盯着他,仔细体会着自从他出现起,胸口就开始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疼痛。
这就是心痛么?可为什么。
我很确定徐平安让我带入了我的某个关系亲密的人,但我看到他只会觉得——嗯,慈爱。
虽然他叫我姐,但我感觉自己像是他妈。
所以同样是代餐,为什么我看到这个少年会觉得心痛?
痛一会儿是有趣,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痛,就是折磨了。
我讨厌折磨。
于是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飞掠而去。
之后,我们已经结伴同行以后,一次提起过去,他忽然笑了,对我打手语。
「我当时一直以为,树林里藏了一只鸟,在偷偷看我。」
我想了想,然后问:「你是把我露出的裙摆当做羽毛了么?」
他点头,手语打得飞快,大概是想表达的话太复杂,我没看明白,最后他无奈地选择了手写。
他的字迹,一点也不像沦落如斯境地的孤儿能拥有的,字体苍劲有力,像是幼时被父亲抱在怀里,一笔一划雕琢出来的。
我想像着那个画面,没留意露出一抹笑意。
「有时我能看到一抹白色,有时是蓝色,还有鹅黄和粉色,当时我心想,这只鸟不但会变色,还很爱漂亮。」
他把纸条展示给我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墨绿色的丝巾,那是我当时很喜欢的颜色。
他的手动了下,似乎是想给我系上,却不动了,睫毛狠狠颤动几下,然后全身都红了。最后,他只匆匆用羞得发红的手指写下几个颤抖的字。
「给你,爱漂亮。」
不过这会儿我还不知道我要跟这个少年纠缠多久,我只是想逃开。
自从我失忆后,整个人一直处在种恍然如梦的飘忽之中,这世界都是个巨大的迷宫。我知道它是真的,但我……我就是很难做到。
你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么?我可以。
我感觉我的灵魂飘飘悠悠,它被我的肉体绑住,但那联系已经很微弱了,就像是蜘蛛丝一样,只要稍微挣脱,就能扯断。
而在意识的尽头,有声音一直在呼唤我,让我过去,让我挣脱我的肉体。
偶尔我会往那深渊般的尽头眺望,饶有兴味,很好奇那边有什么,要不要干脆过去算了。
但每次我想抛弃身体奔向那处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沈和平的脸。
我知道与肉体断掉联系意味着死亡,我并不在乎,因为它很有意思,但我大概在还有放不下的人。
不是沈和平,而是我透过那个年轻人看到的、过往的影子。
我就想,那就再等等吧。虽然现在很无聊,但也许再等等就能遇到有意思的事了呢。
但这有趣,绝不包括这个——我眼中的世界虚幻缥缈,梦一般的怪诞荒谬。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既然它于我如梦境,那我也不必报什么真情实感,这样就很好。
可那个白衣服的少年在我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我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现实是痛苦的——非常、非常痛苦。我痛得发抖,我空虚得发疯,我想哭,我想抠破我的皮肤直到指甲断掉,我想剖开我的胸膛取出我心脏,我想检查上面到底刻着那些名字,我想知道——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我不想回到现实。
所以我狼狈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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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周。
第二个周四到来时,我想着那一摞摞食材不明的肉罐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躲进那农场旁边的树林里。
要怎么才能让他不吃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我看着那个弓着背正割草的少年,想了又想,再次跑掉了。
我直接闯到了沈和平驻扎的营地,说找他的班长有事。沈和平端着个饭盆准备去打饭,大概才结束了训练,浑身臭汗。我有点嫌弃,用衣袖给他了擦他脸上的汗水。他身边的战友再次哄笑起来,沈和平的脸涨得通红。
他像根柱子似的等我擦完,才顶着红到滴血的脑袋磕磕巴巴叫了句“姐”,然后一溜烟跑去叫他班长了。
班长还是老样子,一看就凶巴巴的,一看到我就皱起了眉,像是一条皱巴巴的毛毛虫,压低了声音(还是很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幽幽道:“班长,你知道刚才有鸟掉下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