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66)

作者:时多

面馆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张白纸,上面写着 “店主有事,暂不营业”。几个月没人管,这纸已经被风吹得快要扯成碎片了。

贺璞宁熟练地推开了卷闸门,随着门帘的升起,店内的一桌一椅也逐渐浮现在眼前。

陈安定定地望着,他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抬脚往里面走。

店里每一个地方都没变,就连碗筷的摆放都和他生病前一模一样。或许更准确的应该是说,他记忆里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闭着眼都能记得哪些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

面馆开了这么多年,一角一落都已经长在了他的心里。

他从门口开始,一路走到后厨,像是观赏什么景点似的,绕着面馆仔仔细细转了一圈。

陈安走的很慢,手指缓缓抚过面前的每一张桌椅。直到把桌子上的香醋和辣椒都规矩地靠墙摆好了,才终于转过身,对始终跟在他后面的贺璞宁说:“去二楼吧,我有个东西要拿给你。”

第41章

贺璞宁跟在陈安的后头上了二楼。

许久未回家,卧室里挥之不去一股尘土的味道,饶是陈安戴了口罩,但还是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

他没放在心上,却是把贺璞宁吓了一跳,急忙跑去把窗户打开通风。

“没事吧?” 贺璞宁有些着急地看向他,“要不我去楼下给你倒杯水。”

“不用,待不了几分钟就要走了。” 陈安摆摆手,“你不用管我,去柜子里收拾点外套毛衣什么的,过几天估计还要降温。”

贺璞宁沉声应了。陈安才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熟悉的糖罐盒。

他翻找一会儿,从最底层掏出两个红皮本。

本子被很珍惜地保存着,担心受脏受潮,外面还特意包了一层塑料袋。陈安把塑料袋拆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保存的还很完好,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朝着衣柜前的那个身影喊了声:“小普,你过来一下。”

贺璞宁很快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陈安垂下眼,将手上的两个红本递在他的面前:“这是面馆的土地证和房产证,这两天你寻个空,出去找个中介,把这房子卖了吧。”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像往常一样交代人去买菜。

贺璞宁却是蓦地动作一滞,脑子里仿佛一颗炸开了一颗闷雷。他几乎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瞳孔里闪过难以忽视的惊惶,瞬间扬高了声音朝陈安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不卖面馆吗!”

“谁跟你说好了。” 陈安不管他的反应,直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有些强硬地将两个本子塞在贺璞宁的掌心。“这店铺其实挺新的,就是地段不太好,所以比不上县城的值钱,但也能买个二三十万的。你记得跟人家说,价钱都好谈,但是急售,最好是能找个能马上打全款的……”

他念念叨叨地嘱咐着,贺璞宁却一句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嗡嗡回想着只有一个反应——

“我们不卖行不行?”

他半跪下来和陈安平视,感觉心里又闷又乱:“这里,这里是家啊…… 卖了我们该去哪儿呢。”

少年的眼神雾蒙蒙的,满是要溢出的酸涩和委屈。

放化疗期间整日整日地发烧呕吐,陈安也没有掉过一句眼泪。这时候他却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因为贺璞宁用的不是 “我”,而是 “我们”。

若是放在半年前得知自己长了脑瘤,陈安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他甚至可能干脆选择放弃——化疗实在是太疼了,生命仿佛被安上了倒计时,没有人愿意一天一天躺在病床上遭罪,只为了艰难地维持着并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的明天。他曾经跟人去慰问过一个肺癌晚期的老工友,据说切掉了左边一整个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连自主呼吸都做不到。人更是已经瘦得完全不成样,像某些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畸形怪物。陈安看了回去一整晚都没睡好觉,总觉得那么难受地熬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走了。

矿区有多少人都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干活,陈安过去从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他孑然一人,就那么走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反倒图个心底的轻松。

但是现在,他却变得有些舍不得,也有些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看不到贺璞宁回学校读书,也看不到他考上大学,更看不到他意气风发穿上职业西装的那一天。他甚至幻想过送贺璞宁去大学报到,学院路的梧桐枝繁叶茂,四周弥漫着刚修剪过的草坪香气,头顶的横幅上面写着 “热烈欢迎新同学”。

握着房产证的手指微微发颤,陈安抬起头,面色看上去无尽地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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