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39)
只有陈安自己心里知道。
生活曾经糟糕透顶,但一想到可以和小普相依为命,看着他读书成人有出息。他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只是太久不关心伤口,忘记了疼痛,便误以为已经愈合得消失不见了。等被强行掀开的那一天,伤口已经掉痂,彻底变成疤痕融进身体里,又难看又吓人,怎么也盖不住。
有些事情,不是假装遗忘,就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
陈安坐在收银台里,他的双腿还用不上力气,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人,只能长久地凝视着墙上的挂钟。只是近乎自我安慰般的想着,贺璞宁没拿钥匙,没带外套,甚至连现金都没。他那套看上去就很贵的西装,和当初要卖给自己抵面钱的领结,也都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里。
哪怕…… 哪怕不是为了他,就这些东西,他肯定也舍不得的。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只是时间一点点熬过去,门口始终鸦雀无声。深沉的夜晚,门前连绵的山脉变成了望也望不到尽头的浓郁黑色,山顶的信号塔小得像绿豆,更别提一个人。
他自欺欺人般的自我宽慰,似乎也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点流失掉了。
黎明破晓,外面逐渐有了光亮,也开始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不远处支起了几个买早点的摊子。有人经过面馆门口,晨曦拉下长长的影子。
贺璞宁还没有回来。
陈安想着,或许这一次,他真的该去报警。哪怕贺璞宁真的是因为有前科才故意弄丢了身份证,但什么都不比人命更重要。
他这么想着,心里突然开始焦虑起来,越想越害怕贺璞宁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陈安打开收银台的抽屉,连数都没数,直接拿了一沓钞票,而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就要出门。
只是他刚跨上电瓶车,还没来得及拧开钥匙。外面突然传出一阵喧闹。他本不没心思掺和,却隐约捕捉到了 “车祸”“死人” 的字眼。
陈安心里一惊,推着车子走到旅馆老板娘面前。
“您刚刚说什么?”
“哟,小陈!这么早要去买菜呀?” 老板娘熟稔地跟他打着招呼,而后想起他的问话,突然又变得紧张兮兮地,一副惊吓过度地模样捂着胸口,“真是要死咯…… 高速口那出车祸啦!听上去很严重得嘞,听说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当场就没了。”
“您说什么?什么车祸?在哪儿?”
第24章
旅馆老板娘连话都没说完,陈安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小陈!你去干吗!店门还没关!哎——”
老板娘还在身后高呼着什么,陈安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开得飞快,晨风卷着沙尘像扇着耳光一般,近乎狂乱地拍在脸上,吹得让人睁不开眼。陈安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似的。他咬紧了牙,将电瓶车的动力拧到最大,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马路,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薄纸,一路向高速口的方向疾驰飞奔。
闯了三个、还是五个红灯,陈安已经记不清了,被险些撞上的司机开窗臭骂也毫不在乎。
距离高速路口还有不到一公里,陈安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煤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远远地望见了前方滚滚的浓烟。
陈安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像是随时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他一刻不停地祈祷默念,甚至已经带上了哽咽的哭腔,满心满身只剩下一个念头:小普会没事的…… 一定不能是小普……
电瓶车在距离车祸现场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就骑不动了。高速路口停着不少载满了货物的运输车,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火光波及。警察已经拉起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前面的去路已经被完全封死。
目线所及的地方皆是一片混乱,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一起嗡鸣,救援人员马不停蹄地打开车门拖出一台台担架,交警声嘶力竭地疏散着现场,还有不少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围堵在警戒线外,因为窜出的冲天火光惊恐地逃跑叫喊。
看到这一幕的陈安眼睛都红了,瞳孔骤然缩紧。他连把将电瓶车停稳的功夫都顾不上,直接跳下来把车扔到了路边,用尽全身力气高喊着:“让一让!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车祸比他有史以来见过的任何一次意外都要严重。一辆载满了原煤的运输车刹车突然失灵,在原本要拐弯的地方没能减速,整辆车直接侧翻,撞上了同时经过的两辆轿车。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因为这里邻近高速路口,附近村里的有些要进城的人,为了逃掉汽车站两块钱的手续费,都喜欢在这个拐弯处等着偷偷混上大巴车。有几个人拿着行李来不及跑,直接被埋进了从车斗倾泻出的煤石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