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18)
他在行驶的交谈中才知道目的地是要去哪儿。矿区地方不大,却有座古刹,据说已经存了五六百年,还是省里批过的保护文物。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凑热闹。
面包车在村口的牌坊处停下来,狭窄的石头路上早已挤满了摆摊的商贩,还有剧团在空地上表演杂耍和大戏。庙会邻近七夕,成双成对的小年轻们格外多。也有不少拖家带口的,手里拎着大箱小箱包装劣质的饮料和水果,嘴里高喊着 “让一让”,护着小孩的头往前挤。
贺璞宁还没完全从早晨的头痛中缓过来,此时耳边充斥着吆喝和叫喊,还有戏班子传来的锣鼓唢呐声,只觉得脑子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酷夏燥热难捱,周围又被挤得密不透风,贺璞宁虽然穿着件长袖衬衫,却也免不了被人蹭了好几回胳膊,混杂着黏哒哒的汗意。他皱紧了眉头,往角落里又躲了几分,表情也越来越阴沉。
直到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突然贴上了他的侧脸。
贺璞宁转身看过去,陈安正端着两杯冷饮,冲他扬了扬嘴角:“怎么这么多人,我刚去买了两杯酸梅汤,赶紧找个凉快地方缓缓。”
冰凉的酸梅汤喝下去,贺璞宁的表情才终于舒缓了些,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路逛到了中午,走亲访友的人都忙着赶赴宴席,街上四处飘着炖菜的香气,街上的行人也随之少了下来。祭祀典礼还没开始,陈安买了包麦芽糖,两个人含着糖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你不用去拜亲戚吗。” 贺璞宁望着周围忙碌的村民,突然问了一句。
陈安的脚步定在原地,等嘴里的麦芽糖化完了,才故作随意地开口:“我不是本地人。”
贺璞宁跟着停下步伐,无声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听陈安说起自己的过去。
陈安被他盯着,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自顾自地拐了方向,停在了路旁台阶的树荫下。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他自嘲地笑了笑,掀开了那张遮往事的幕布,“我也是离家出走的。”
他低下头,回避掉贺璞宁的眼神:“不过跟你也不太一样,我是被赶出来的。”
“…… 为什么?”
“嗐,就年轻时候那些破烂事儿呗,跟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 陈安满不在乎地说,“我想搞对象,家里人不同意,差点把我的腿给打折了。”
他的声音很轻,笑得也很淡,像是夏日拨动绿叶的微风,吹开了蒙在心底的那一层旧尘。
贺璞宁却觉得被那笑容刺了一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唐突和急切,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个人呢?”
陈安表情微愣,他平视着前方,眼里没有一丝涟漪:“早不联系了。”
“当年跟个傻子没两样,以为对着老天多磕几个头就能把苦日子都扛过去,现在想想,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不然医院都得关门改开道场了。”
陈安踢了颗脚下的石子,看着它咕噜噜往前滚,直到消失不见了,才拍着贺璞宁的肩膀说:“感情这东西就是个蛋,知道吗。迟早有一天得滚蛋。你小子老老实实的,可不许给我搞早恋要死要活那一套。”
“我十八了,不算早恋。”
陈安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还学会犟嘴了。”
原地打闹了一会儿,陈安的神情才显得又轻松了一些,念叨着要去找一家山楂球吃。不过还没来得及往街上走,远处便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敲锣声。周围陆续有人举着彩旗从家门中列队走出来,还有系着腰鼓和绸带的妇女孩童,纷呈的烟花开始在头顶炸开,不算宽的村路上瞬间又变得热热闹闹,一派节日气氛。
“开始了。”
陈安适时收住了话题,从高处跳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兴奋:“我还是第一回 看祭祖呢”。
贺璞宁还在闷头整理被陈安揉乱的头发,再抬眼的时候,台阶上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愣了一瞬,蓦地有烟花在头顶刹那间炸开,带着要把耳膜震破的力道。
“陈安,陈安?” 贺璞宁在原地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纷呈的烟花转瞬即逝,在白日的衬托下更显得缥缈,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绽放不见了。
莫名的不真实带着恐慌随着烟花的巨响从心底冒出来,如同一团氤氲的浓雾,迅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贺璞宁站在热闹的入口,周遭的喧嚷越来越大,全都堆在这个狭窄的巷子里。叫喊声,喝彩声,鞭炮声,这么多的声音里,却没有哪一个的归属在他身上。他似乎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
贺璞宁在那一刻忽然理解了陈安为什么执意要带自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