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13)
他那声 “弟弟” 含着捉弄的笑意,尾音拖了很长。
贺璞宁根本不回话,干脆撇过脸转身就要走,耳根却偷偷变得通红。
眼见就要把人弄恼了,陈安才正经了神色,碰了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却冰得没有一丝温度。
“冷了?” 他急忙叫道,“你这是在门口坐了多长时间!赶紧给我进屋去。”
贺璞宁被训斥了也不恼,反而回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阵阵热意。
“我们早上吃馄饨吧。”
“什么都行。” 对方不耐,“先上楼把衣服穿上。”
陈安催促着他往屋里走,脚底没留神,不小心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他低下头,发现是方才放在贺璞宁脚边的塑料袋。
“这里面装了什么?” 他好奇地拎起来。
“…… 垃圾。”
贺璞宁一把夺过塑料袋抱在怀里。
“垃圾你当个宝贝似的搂着?” 陈安拍了拍碰过塑料袋的手,嫌弃地看着他。
对方将双臂收得更紧。
“不用你管。”
第8章
作者有话说:豆沫是一种地方小吃,用小米面(还是玉米面?)熬成粥,里面加上黄豆、花生、海带、豆腐、粉条、五香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最后再上面撒一层芝麻。
离面馆三五公里的县郊,有个不大不小的菜场。
这里原本是个废矿,不过地理位置很好,靠近省道和环城公路,附近的菜农和个体经营户便在此自发寻了块平地做买卖,后来聚集的三轮车越来越多,横竖是块不值钱的地,县里在创城的时候干脆搭了个棚子,挂上 “便民蔬果交易区”,勉强算给了个正经模样。
黄土煤渣上直接盖起来的塑料棚,路面崎岖不平,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菜叶。夏天来了更是恼人,空气中挥之不去烂瓜坏果的酸臭味,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
菜场虽然价格便宜,但离城中心很远,而且只开早市,来这里的大多是在城内卖菜或开饭馆的批发户,或者骑车赶集的老人家。
陈安和他们都不一样。
和他相似年纪的人,有能力的早早便会离开,去城市里谋出路。剩下的也多数会去矿区卖力气。陈安是菜场为数不多的年轻脸。他外向,热情,和谁都是自来熟。男人们下矿了,就留女人看顾一个小小的摊位,破旧的街道上全是甩着鼻涕呼啦乱跑的幼童。陈安也习惯了给个举手之劳,偶尔去这家修个灯泡,帮那家搬搬货,或者顺手拉一把要撞到人的小孩。
陈安天天来买菜,几乎每个摊子的人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他人缘好,又总是独来独往,便开始有人心思活络起来。
陈安虽然只是个开面馆的,看上去也没什么钱,但胜在踏实敦朴,而且清清瘦瘦,长相周正,嘴角永远挂着一抹笑,混在皮肤黝黑身着邋遢的矿工里,如同杂草堆中冒出的一株绿苗,谁家有还未出嫁的亲戚女孩,都忍不住要多打量几眼。
那天他起得早,天色刚蒙蒙亮,菜场还没多少人。陈安照着贺璞宁头天晚上预估的数量备齐了菜肉,想着还有时间,便又买了两碗豆沫和几根油条,开着电瓶车慢悠悠地往前挪。结果前头一辆板车路也不看,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冲了过来,陈安心思全在挂在车把的豆沫上,脚下一时没稳住,两辆车就这么迎面相撞,豆沫撒了满地。
对面的情况却比他更惨,板车直接侧翻了。里头摆了几百个甜瓜,原本摞成了小山堆,现在全都骨碌碌滚了下来。
陈安此刻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豆沫钱了,急忙上前帮着捡瓜,又喊着众人一起将板车扶正。来回折腾半晌,才把现场收拾了七七八八,他扶着酸痛的腰,终于想起要找 “肇事者” 说教几番,结果发现眼前的居然是个小姑娘,大概就是这板车的主人。
姑娘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柳叶眉,杏圆眼,半长的头发松散着垂在耳后,头顶别着两个彩色发卡,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稚嫩。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雪纺上衣,干净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陈安从没在菜场见过她。
地上还有最后一颗甜瓜,卡在板车的车轮处,姑娘蹲下身正要捡,眼前却蓦地出现一片阴影,有一只手和她同时落在了这颗瓜上。
她惶惶然抬起头,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撞上了陈安的目光。
姑娘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几乎是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嘴唇因为害怕紧紧地抿着。
“对…… 对不起……”
她磕磕绊绊地道歉,声音却被四周小贩的叫喊盖了个彻底。
陌生的面孔,又是个青涩拘谨的女孩子,能出来自己打拼已是不容易,陈安也不好意思再扯皮下去,只默默咽下两碗豆沫的哑巴亏。他重新站起来,将这最后一颗甜瓜塞到了对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