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里+番外(8)
贰玖画室在三林中学旁边,窄小又破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教室和住宿的地方,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拉着什么红色条幅鼓吹业绩,轻描淡写到让我觉得或许它只是能被定义成“兴趣班”。
在放下书的瞬间我就对棠翎提出了“我能不能也来学画画”的问题,棠翎当然没有给出回复,只是嚼着糖和我对视了一小会,最后在我希冀的目光里竟然递给了我一支珍宝珠,今天是葡萄味的。我以德报怨,从兜里摸了一颗太妃糖给他。
一个戴眼镜的平凡男人走向了教室,应该是老师,我听见棠翎叫他陈哥,于是我也叫了声陈哥。
陈哥扫视了一下我和棠翎,说我一定是他私下接的一对一学生,连打招呼的表情到动作到嘴里咬着的那根棍儿都如出一辙。
我很开心地笑了。
我握着陈哥的手,先是声泪俱下地说着我编造的坎坷且致郁的前半生,然后又表现出我找到棠翎后那种失而复得又如梦初醒般的痛悔。陈哥很健谈,且共情能力极其丰富,我们聊了很久,直到棠翎再一次从教室里走出来无奈地抓住了我的后颈,让我放陈醒去上课。
我没理他,只是转头认真地对陈醒说:“陈哥,来白玛后我总是希望找到一个能让我坚持生活的目标,所以我想试试画画,学费我会交的。”
叹了口气,陈醒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没有基础当然不能跟着艺考班上,于是让棠翎今天下午就教我排线,再看看我到底愿不愿意坚持画画。
我说的话九十九句都是假的,但偶尔有一句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找到一种能让人用力生活的驱动力,而这个力量从前天开始给了棠翎,但我想,如果能够转到画画上也许会来得更长久一些。
不知为何棠翎很听陈醒的话,被吩咐后竟然没有半点反驳的情绪在,只是对我说他得先给学生改画,改了才能来教我。
我听见他回答学生素描静物,什么起形时的禁忌之类的。我记忆力很好,记下了很多我根本不明白的词语,并且等到棠翎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把它们全部问了出来。
棠翎却只是对我说喜欢怎么构图起形都随便我。
这时候我觉得他只是不想多搭理我,又碍于陈醒的面子不好动怒。他却好像看得懂我的表情,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又捏住了我刚刚话里套用的那些词语:“同轴、等距不会影响表达,死板也并不是不会出好作品。”
大概是觉得我听不懂,他又说:“你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一样,没必要拿那些评价他们的东西来束缚自己。”
莫名其妙地,棠翎的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也常常能想起,因为到后来我发现棠翎好像早就被他自己的野鹿般的思想和池鱼般的情谊咬成了一个闭合的悖论环。
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叹声。我敲了敲一旁的小妹妹,她告诉我刚刚陈醒说今天人物写生没有模特,又要转瓶子杀猪。
“我又不是耍赖,但我最近真的颈椎特别不好……”
似乎猪还在狡辩。
刚刚听同学说人物写生的时候棠翎都会做范画,我有点兴奋地凑近了他:“可不可以来画我啊,我当模特?”
“要你一直不动。”棠翎提醒道。
我说没关系,于是棠翎扬了扬眉就把我抓到了教室中间的椅子上去。
“今天画他。”
我听见有女生说:“以前都是大爷大妈,除了转瓶子抽我们以外,基本都没怎么画过五十岁以下的呢。还是个小帅哥。”
谢谢你,我也感到很荣幸。我在心里回答。
我是真的有点紧张,比我第一次巡演上音乐厅的时候还要紧张。其实我不想笑,但一开始笑了就注定我不能再放下去,直到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感知不到脸上肌肉的存在,但一想到等会儿能看见棠翎画的我,我就彻底没了任何怨念。
教室里只有沙沙的落笔声,我只好灵魂出着窍,和对面书架上的伯里曼人体面面相觑。
过了很久,我看见棠翎从我背后走上了阳台,不一会又来了一个高挑的女人。女人背靠着阳台点燃了烟,然后他们开始抽起同一支,短短的烟尾上覆着鲜红的唇印,一定盖掉了他干涩嘴唇留下的血点。女人靠在了他的肩头,他没有伸手去搂,却也并不拒绝,烟雾飘过他湿润的眼睛后融进了灰白的屋顶里,在这个灰色的岛城,火光和他的眼睛一样潮亮。
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玻璃,棠翎垂眼瞥向我,眼梢的笑像霉菌蔓延。
“时间到了。”陈醒敲了敲画板。
陈醒开口时那个女人就走了,临走前吻了棠翎,让我觉得这也许是一场岌岌可危的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