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5)

作者:Klaelvira

进退皆是死局,周达非知道唯有把裴延的怒气耗完才是解脱。

裴延很忙,没有很多时间放在周达非身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折磨控制周达非的意愿有分毫的减轻,只是因为他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周达非。

裴延折磨周达非最有效、最彻底也最常见的方法就是,不让他工作。

每次周达非旁敲侧击表达想要参与电影的意愿,裴延就会说,“行啊。我的剧组还缺个算账的,你来不来?”

“......”

“算账应该没有金融难吧。A大金融系毕业,一个组的账总能算好吧。”

周达非不喜欢金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厌恶。

不知道裴延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也许是身为导演的敏锐观察力。

所以他蛇打七寸,如果周达非试图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他就会逼他去做最讨厌的事。

没有工作不仅意味着不能实现梦想,也同时意味着没有收入。

周达非不愿浪费光阴,只花很少的精力打工赚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看电影甚至观察行人这些毫无收入的事情上。

他没饿死全得感谢高考制度。

尽管在大学里是以全系倒数第三的光荣成绩毕业的,但周达非曾经是北京市理科高考24名,做家教多少有市场。

阳台上,周达非还在蹲着。

上海的妖风又刮了起来。

隔音极差的房间里,传来隔壁邻居家电视机转播金翎奖的声音,电影频道的主持人声美音甜地介绍裴延如何年少成名,如何宝刀不老。

混合着楼下吴侬软语为了几毛钱机关枪般的讨价还价,以及菜市场附近独有的无法形容的诡异气味儿——

周达非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延在跟他一样的年纪,都已经名震天下了。

他必须做些什么自救。

周达非想起来,刚签合同没多久,闲到抠脚的自己也曾堵到公司门口问裴延,老这么晾着自己,岂不是对他的公司毫无作用?

裴延当时有个会要开,忙得很,对周达非说话脚步都没停。

“你的才华我没兴趣。等你想到别的对我有价值的东西,再来找我吧。”

听了会儿隔壁家的电视机漏音,周达非才意识到今天其实是金翎奖颁发的日子。裴延梅开二度,再次拿到了最佳导演。

而失业一年的周达非只能蹲在筒子楼的小阳台上吹冷风。

他蹲得有些久了,被南方湿冷的天气冻得关节发麻,站起来的时候还踢翻了旁边的一个花死了只剩盆的盆栽。

周达非回到屋里,却也并没暖和多少,反而闷得难受。

他三下五除二脱去了外套,对着卫生间墙壁上二房东留下来的破镜子照了照。

镜面缺了一角,还有几道裂痕,照得人残缺不全乱七八糟的,使本就阴暗的室内更添一分死气。

周达非跟镜中的自己对视了几秒。

那人眼下一片乌青,皮肤白得有些病态,并不显得好看;嘴唇发着抖,本该凌厉骄傲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像是好钢炼出的宝刀,本该浴血留名,死活皆不枉英雄一场;

却在淬火后不久就被扔进乡野田间,被农夫拿回去常年闲置偶尔切瓜,没几日就钝了。

周达非把马桶盖放下,坐下,叹了口气。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他狭窄拥挤的卧室,能看见卧室里陈年的旧书桌。

上面的东西分成两摞。

一摞是周达非自己写的剧本。字跟人一样,好看但有些张牙舞爪的。

周达非写过很多剧本,每一本都改过无数版。他理框架画人物关系的时候喜欢写在纸上,找灵感也会动笔记下来,因此手稿格外得多。

在这一摞剧本的最上方,摆着一本字面意思上翻烂了的书。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周达非林林总总给它写的标注都快赶上正文字数了。

只是无论批注还是剧本,没有裴延的同意,周达非就没有机会拿给别人看。

另一摞知名度就好得多,清一水的王后雄曲一线薛金星,红遍大江南北。

周达非第一次去书店买这些玩意儿的时候差点昏过去,觉得自己要不是生在北京可能都活不过高考。他高中三年都没做过这么多见鬼的习题。

周达非坐在马桶盖上,弓着腰,双手交错撑着下巴,眯了眯眼。

他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词,“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这句词的上一句是啥来着?周达非不怎么刻意背诗,想不起来了。

天似乎比刚刚又暗了几分。不知不觉间屋里就暗得有些令人绝望了。

周达非又对着镜中照了照。光线太暗,比起人来更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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