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周游吗？”小叔站了起来。

这句话让贺狄心一沉，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周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走过去看了眼，“奶奶是什么病？”

“是……是什么病，”小叔顿了几秒，忽然底气足了起来，压着嗓子吼，“现在才来关心是什么病做什么？来得及吗？！”

周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吭声。

小叔因为周游的沉默而急躁，在病房门口来回渡步，周游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道：“是你叫我来的。”

“那是你奶奶，”小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不叫你来难道你就不来了吗？”

不然呢？

如果你不叫，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而且……

周游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见到小叔，好像让他的记忆在一瞬之间回到了小时候，小叔和奶奶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爸爸在外面打工，周游只能等他们吃完，再去寻点儿剩菜剩饭吃。

有时候运气不好，没有剩菜剩饭，只能饿着肚子，有时候洗碗洗慢了会被打，有时候起床起晚了会被打……反正干什么事都会被打。

逃跑之后，奶奶反而找起他来。

“你说话啊！”小叔似乎十分不解，在他眼底周游就是个十恶不赦，孝心被狗吃了的人，“这么多年不回家，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他没吼完，和周游一起来的那个人突然往前走了一小步，轻声说：“麻烦您小声点儿，晚上了，很多病人都在休息。”

小叔剩下的话被咽了回去。

贺狄看着小叔，又扭头看了眼周游，抿抿唇，重新将视线放回小叔身上。

“他不欠你们什么，”贺狄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来也是因为老人家的事，不是因为亏欠，麻烦您看清您的位置。”

“……你什么意思？”小叔看着贺狄。

“就那个意思，”贺狄有些烦躁，“您要喜欢嚷嚷去外边儿买个喇叭去，我们是来见周游他奶奶的，不是来听你乱吼乱叫的。”

说完他指了指小叔身后的那间病房，问：“是这间么？”

“我操！”小叔又吼了起来。

贺狄没搭理他，敲了下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些大概是三姑六婆的人，也不认识，贺狄走进去之后又把周游拽了进来。

这是一些……根本说不上熟悉的亲戚。

但是却可以一瞬之间把周游拽进那段熟悉的记忆里。

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头发完全白了，瘦得脱相，皮肤褶皱一层一层的，像叠不好而塌下来的毛衣。

周游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床边的大伯突然说了句：“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那离家出走好久的……谁来着？”

他音量一点儿也没压着，一点儿也没照顾床上已经睡着的人。

贺狄往旁看了看，还好这间病房里只有他们一家。

奶奶的手指抽动了两下，眼睛似乎要睁开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旁边有个想不起是谁的女的说了句，“当年跑得那么果断，现在怎么回来了？没钱了？”

周游没有理他们。

这些亲戚很不喜欢自己，他很清楚，亲戚们似乎都觉得是自己不懂事，离家出走，伤了奶奶和小叔的心，是个从小不懂事到大的王八蛋，他们不明白，但周游明白。

周游只是感觉到了厌恶。

妈妈的厌恶，爸爸的厌恶，奶奶小叔的厌恶，从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厌恶他，他在家里有一席之地，但还不如没有，他宁愿没有。

当他走丢，又自己走回去，却发现奶奶和小叔在家里心安理得的看电视，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又去哪玩儿了？还不快去做饭！”的时候，周游就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他跑了。

这些亲戚不会理解的，周游也不想解释什么，但听到奶奶要死了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所以才会来，好像生死至前的时候，那些不愿意见面的原因都少了许多。

他走到奶奶病床边，低头看着这个陪伴了他最久的，名义上的亲人。

这个老人躺在病床上，并没有像想象之中那么祥和，她的手不断抽搐着，眼皮也在颤抖。

“喊人呀。”另一个女的说。

“……奶奶。”周游声音很轻地喊了一句。

床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喃喃说了句什么。

周游顿了顿，俯身凑过去，却听见她说：“你……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个……混……混账……”

贺狄一直盯着周游。

直到见到这群亲戚了，他才明白周游的抗拒和迷茫究竟从哪来。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一群亲戚，压抑，令人窒息，以及……大喊大叫，这些都会让人感到极短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