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378)
筱满说:“是啊。”他笑了下,“下午我还打电话给戴柔,问她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你想和他道歉吗?”
筱满说:“戴柔送我回的酒店,我当时有些头痛,浑浑噩噩的,没想到她会去查酒店监控。”他道,“我想和很多人道歉,但是他们会接受吗?”
赵尤说:“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道歉会被人骂伪善,虚情假意,不道歉会被人诟病草率,有违警德。”
筱满颔首:“我知道。”
他知道他的痛苦和挣扎很可能永远都无法解决了。他活着、活下去就是他那懦弱贪生的本性、卑鄙的生存意志在和他从前犯下的所有错误做斗争,在和过去的他做斗争,在和他留给世界的巨大的创口做斗争。他余下的日子,还是时时会看到那些死者,那些鬼影,还是会时时会想起那些送葬的队伍。
赵尤这时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啊?”
“拥抱一下。”赵尤只是这么说。
不等筱满回绝,赵尤就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他。周围有人在看,有的神情局促,有的暧昧,有的怪笑,有的鄙夷,有的像活见了鬼。
筱满有些喘不气了,他拍了拍赵尤,可赵尤还是将他抱得紧紧的。他就是很想抱一下筱满,抱住他这个确实很脆弱很易碎的人。他希望他要碎就碎在他手里吧,他会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收集齐,一块也不少——或许少一些他的“过去”,把他的“过去”扔了,可如果这么做了,那他拼出来的筱满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完整?变得更加残缺,更加易碎?
赵尤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空气实在很闷,太阳落山了,没有了阳光的烤炙,只是单纯地闷,单纯地逼着人出汗,逼着新陈代谢不停地工作,逼着细胞迭代,死去,重生,死去,再生,死,生……
太热了……
筱满说:“好热啊。”
他热得没空管路人的目光了,闭上了眼睛。
赵尤热得无瑕思考别的事情了,他问筱满:“是不是热到没办法想其他事情了了?”
“是有些。”
“一秒钟也好……”
“一秒钟也好。”
筱满抱着赵尤的胳膊,靠在他的颈边。他觉得他流出来的汗和赵尤流出来的汗好像汇到了一起,两个人大有一起发臭,一起发酸的趋势。他觉得他的所有情绪也都和赵尤的所有情绪汇到了一起,赵尤的呼吸低低的,说话时口吻也是少有的低沉,好像很哀伤,赵尤的心跳又很快,这个拥抱似乎带给了他一些快乐。而他也正因为往事伤春悲秋,徒增哀伤,亦正因为这个拥抱而拥有了些许的快乐。
他们共享着快乐,共享着悲伤,浑然一体。
筱满想到少年时他自比汪洋中的孤舟,他看不到岸,便退而求其次地寻找船锚,船锚会让船停下,可人生哪可能会就此停留在某一个坐标呢?刻舟求剑是找不回在原处失落的剑的。人生就是漂流,无止尽地孤独地漂流,有幸遇到旅伴,便开始了两个人的冒险,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会去到哪个坐标,会否靠岸,旅伴会去往何处,但是一秒钟就好……他不奢求,只要有一秒钟的喘息的时间,在这一秒钟里,他能稍微得轻松一些,放松一些……
他闻到樟木的气味,似乎是路边的行道树的气味,也可能是赵尤身上的气味。他想到家里以前的一个衣橱,原木混了樟脑就是这种味道。那只衣橱让他感觉安全。他会躲在橱柜里翻充斥着男性身体的杂志,就像那个用到俗烂的比喻一样。他是躲在柜子里的人。
这一秒钟,或许是他不应该得到,也没有资格得到的,是奢侈。他总以为他还没准备好,总以为他还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当他遇到了这样的一秒钟,他还是忍不住抓住了它。
“两秒钟了。”赵尤说。
筱满赶忙松开了手,和赵尤分开了,赵尤显得有些失望,跟着他走,只字不说。筱满回头看他,说:“人不能太贪心。”
赵尤说:“其实我属蛇,我爸妈改了我的年龄。”
筱满翻了个白眼,快步往爱琴海的方向走去。赵尤试图说服他:“真的,我一到换季我就起疹子,就是蛇蜕皮。”
筱满打了他一下。赵尤还在说:“真的,我的血都是冷的。”
筱满躲进路边的一间杂货店,买了两根米老鼠雪糕,和赵尤一人一根。赵尤总算闭嘴了,吃雪糕的时候却嘶嘶地往外吐气,筱满笑得被口水呛到,咳了好一阵,走到爱琴海门口时才缓过来。
第二十五章 (上)part2.
他们在门口等了会儿,手里的雪糕吃完,小靖就急冲冲地过来了,急冲冲地问:“天港那里查不出什么,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