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213)
段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猜想这个很多事情里,应该包含了王野的遗憾。
自从段志宏转去社区戒毒所以后,原来租的房子也退了,段灼回到了学生公寓。
这里还是和走之前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程子遥旁边的床位多住了个人。
公寓楼很安静,房间里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段灼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桌,开始听网课。之前为了准备比赛,他错过很多课程,甚至连期末考试也没有参加,辅导员说等开了学把该考的科目补上。
复习到第三天,他忽然接到了王野的电话,说是让他赶紧去一趟医院,段志宏好像快不行了。
接电话时段灼才刚起,只刷了个牙,连头发都没有打理就直奔医院。
段志宏是在喝了点豆浆后忽然开始呕血的,距离医生下病危通知到段志宏的离开,只隔了不到两个小时。
段灼到医院时,医生忙着抢救,等到医生走出手术室,人已经没了。
段灼连段志宏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见。
“他临走时有没有交代过什么话?”段灼问护士。
护士摇了摇头说:“节哀。”
段灼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告别完遗体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王野告诉他,要联络火葬场的人把人接去火化。
“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要通知的?”王野问。
段灼摇摇头说:“没。”
也是回答完这个问题,段灼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他成了漂泊在海洋里船只,荒漠里的一株野草。
“我家里还有些你爸的东西,要不一起烧了?”王野问。
“还有什么?”
“几件旧衣服,上次房东整理出来的,因为不是当季的,我就没送去戒毒所。”
段灼上了王野的车回到小区,走到门口迎接的还是那只金渐层,一年多没见,它变得更胖了。段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它一点不认生地蹦到他腿上,蹭他臂弯,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段灼轻轻抚摸着它的绒毛,视线在客厅扫过,这个家找不到除了王野之外的人的痕迹,段灼脚上穿的也不是那双超大码拖鞋,而是一次性鞋套。
之前听贺教练说,贺恂和未婚妻的家眷一起搬去北京生活了,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王野拎着一个超大的灰色手提袋下了楼,里边装着几件秋季的开衫和裤子,还有一双旧皮鞋。
王野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房东在你爸房间的抽屉里找到的,我没拆,应该是留给你的。”
信封摸起来很厚,段灼小心撕开,看见了一沓散钱和一张A4纸,第一行写着:“给我的儿”。
段灼万没想到,段志宏竟然还会留遗书这种东西。
信上的字迹端正,应该是段志宏叫别人代写的。
在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人应该不在了。正如你知道的,我又吸了一次,我想你一定会很失望,但这次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当然了,如果你要责怪我,我觉得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尽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从我入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去了全部,我没有重来的机会,也不配得到你的关心和信任。
在监狱里的每一天,我都希望我可以平静地死去,就像你妈那样,我试过许多方法,用头去撞墙;用尖锐石头割自己的动脉;甚至偷袭过警官,想夺他手里的枪,但都失败了。
我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就在想,我该去买一把锋利点的刀,割破自己的喉咙,还是从天台跳下去比较好,但是我见到了你,你说要回去给我做顿饭,买身新衣服。
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从“如何快速解脱”变成了“如何活下去”。
我去了船厂搬货,中午躺在货架上睡觉,我时常会梦见你和你妈。当你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很淘气,我轻轻碰一下你,你就会踢人。你小时候喜欢听我讲故事,要我和你妈抱着你,你才肯睡。你在学校考试拿了第一,却不要奖励,只想我在家陪你一天。
你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是好的丈夫。
想到这些,我无限愧疚、自责、懊恼,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宁可继续在船厂跑运输,也不会去开娱乐城。
当我醒悟过来,一切为时已晚,我改变不了一片狼藉的生活,无法去弥补过错,你接纳我,而我却生了病,成了你的累赘,这也许才是上天对一个有罪之人真正的惩罚。
信封里的钱是我全部的存款,微信里的也都取出来了。你放心,这些都是我出狱以后攒的,干干净净,在商场那摆摊套圈,挺轻松,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