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如故(2)
“啊好的好的,广州很远啊,坐了那么久火车肯定很累。”司机拍了拍脑门,“你放心休息,等你到地方了我叫你。”
简俊立闭着眼睛蹙眉,在心里反驳道,谁跟你说我是从广州回来的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司机好像一直在通过后视镜看他。
心烦更意乱。
细雨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简俊立原本并没有回来的打算。令简俊立踏上归乡之途的,是一通陌生来电。
电话里说,他父亲去世了。
窗外模糊的景物一点点向后移。那些景色落入他的眼睛,像是暌违多年的旧恋人,既熟稔又疏离。
暌违六年了。那天他拎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仅没有回来,他一次都不曾跟家里联系过。在他想象中,那个家早就当自己死了吧。
其实说到那个“家”,也不过是父亲一人而已。他未记事时,母亲就已经不在了。
如今照电话里所说,父亲也不在了。
事出突然,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恨他的父亲,当初如果不是父亲从中作梗,或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但是当父亲也死了,他心里那架原以为十分稳固的天平竟又左右摇摆起来,让这份恨显得有些荒谬。
简俊立握紧了拳头。
又松开。
算了。
最荒谬的,难道不是“死亡”这件事吗?
死都死了。如自己所期,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这下子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一语成谶。
也好。
万一被简启明看到自己那么一副落魄相,他一定会大笑出声,毫不留情地嘲讽自己。
即将抵达目的地时,简俊立十分“凑巧”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生怕司机不晓得他已经醒来一样。他伸了个懒腰,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做作。伸了一半,又收回来。
司机看他醒来,笑了笑,憋了半天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你是不是有点烦我?可是我有个问题,真的很想问。”
“……”简俊立皱眉,这人怎么事情那么多。知道烦就别问。
司机停了车:“你是简俊立,对不对?”
“不是。”
简俊立果断地答道,一手迅速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雨已经停了。
如果不是打车过来的话,他恐怕已经无法找到这个地方。这个他曾经的“家”。
这片地方多了许多崭新的高楼,多了各种商业综合体。那些造型夸张的高楼平地而起,楼外悬着的数码广告屏幕看着也挺像样子。因为新,更显得豪华。
唯有小区的大门还是熟悉的,样子没有变,只是更旧了,看起来比印象中还要灰扑扑得多。也可能是阴天的关系。小区门边的那家“王大全便利商店”竟然还在,从前简俊立常在那买东西。只是如今便利店的招牌褪色,店面破落,大门紧闭着,恐怕是倒闭了。
老小区没有电梯。
简俊立走到五楼,竟然觉得有点累。
“以前走起来好像没有那么累啊?”简俊立自言自语地站在502室的门口,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却没有掏出来。
他插着口袋,弯腰盯着锁看了一会儿。
“啧……换了啊。”
简俊立环顾了一圈,楼道里安安静静的。
没有人经过。
回来之前他也设想过万一事情不大顺利,可能还得重操旧业,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不顺利,刚到家门口他就得干起来了。
不过五六分钟的功夫,门锁就被简俊立撬开了。
他迅疾而熟练地闪身进屋,反手将门合上。
简俊立心里百味陈杂: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回自己家竟然都得像贼一样才进得了门。
当然简俊立并不是“像”贼,他就是一个贼。
简俊立也不换鞋,径自走进客厅,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泥脚印。他卸下背包随手一丢,然后将自己扔进沙发里。
他仰躺着,终于开始放松下来。
客厅里的布置跟他六年前离开时相差无几。跟这个小区一样,在很令他熟悉的轮廓上,笼罩了一层于他完全陌生的时光痕迹。
窗帘还是那张窗帘。只是多了许多污痕,面目变了些样子。
沙发也如记忆中一般柔软,仿佛是一个家人的拥抱。
简俊立沉沉地睡着了。
这几年,他几乎从来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窗外暮色四合,偶有雀鸟掠过。
当简俊立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他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还未从梦境中完全苏醒,一时没搞清楚身在何处。
电话接通了,对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简俊立只好先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