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9)
我点点头跟她说开学见,然后转身走向相反的路。
今天是中考完报志愿的日子,我们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直升本校的高中部,因为高中部是海城的重点高中,通俗一点说就是能“半只脚跨入大学的门槛儿”。
但是我放弃了直升的资格,没想到杨小羊也跟着放弃了,用她的话是“不跟你坐同桌上学也太没意思了。”
我很感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原因,不像我们班的班主任,甚至还要给我的家长打电话。
江怀生才不会管我,他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近两年已经发展到长期驻扎在国外的地步。
陈阿姨应该是因为我这个前车之鉴,每天都要给他打电话,隔三差五的还会飞过去突击检查他。
况且我的所有家长信息都填的是徐妈。
陈阿姨就是陈蔓,江沨的妈妈。
其实她平时总是很得体,也很温柔,对我没有再当面说过过分的话。偶尔遇到不得不跟她交流时,我会喊她阿姨。
我沿着熟悉的路走回江怀生家,没过一会儿雨丝细细密密地洒下来,太阳还挂在天上,是夏雨。
我总是难以从温度上区分开海城的四季,于是对这些事物就有特别的记忆节点。
细绒绒的雨丝是夏天,总是打雷的是冬天,院子里的鸢尾花开了就是春天,落了就是秋日已尽。
转过街角是一家甜品店,临街的橱窗大而明亮,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橱窗前,看到我就喊:“晚晚——”
我快步走过去,江浔看到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她扎着丸子头,仍穿着小学的制服裙,已经到我胸口那么高了。
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已经开过毕业典礼了吗?”我问她。
“对呀,但是今天我要和同学们约好要回学校拍毕业照。”
我想她站在这里是因为突然下雨了,尽管很小但仍会淋湿头发。我把外套脱下来,不顾她的推辞塞给她挡雨。
“晚晚,谢谢你,这个给你。”她把手里拎着的一块小蛋糕塞给我就披着外套跑进雨里,跑出去两步又转回来,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我小声说:“哥回来了。”
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她被江怀生和陈阿姨的争吵吓到嚎啕大哭然后被江沨抱上楼的那一晚。
升四年级的时候江浔也进了小学,陈阿姨一定嘱咐过她远离我,我们两个总是一前一后的走出大门坐校车。
直到有一天她常坐的位置被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占了。车上没有别的位置,她攥着自己粉色的书包带无措地站在校车中间的过道里,我走到前面把她拉到我的座位上,再给她扣上安全扣。
她晃动着悬空的小腿拉着我的衣角小声说:“晚晚,谢谢你。”
此后我们每天会在校车上交谈几句,她会跟我说她今天得了一朵小红花,但是一走进院子就心照不宣地分开。
偶尔她也会来敲我的门,探头探脑的像个小特务跟我分享她的甜点或是玩具。
她一直叫我晚晚,我心里把她当做妹妹来看。
江浔是个很善良的小女孩,她或许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提起江沨的时候她从不会说“我哥”,而是说“哥”。
我望着她跑到马路对面突然又扭头过来,冲我挥了挥手就钻进地铁站。
这七年我的生活过得乏善可陈,如果不是提起江沨可能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
我曾一个冬天的晴朗夜晚里把自己藏在散尾葵后面抱着膝盖,小小的心里充斥着绝望还有一丝丝报复地想,我和江沨永远都不会和好了。然而我们根本就不存在争吵,只是刚好错过了。
在我升入他的那所小学时,他已经被中学提前录取了,我升入他那所初中时,他刚好迈入高中,如今我又报了他所在的高中,但是他刚刚结束高考。
从我向江怀生点头确认我要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像是提前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而我的本意只是,只是当时以为能离他近一点。
我偶尔会想,如果那一夜江浔和陈阿姨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等江怀生提前想好了借口,或是更早一些,在我妈的病房里我没有打开那台旧彩电,就不会看到江怀生,我妈也不会想到要把我送来海城,那一切应该都会变得不一样。
人不能总是对过去也许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我觉得我远不到耿耿于怀的地步,只是有些遗憾,本来也许可以和江沨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对真正的兄弟。
雨丝逐渐稠密,我离开人行道顺着沿街的绿化带继续走,茂密的梧桐能够帮我挡掉大半的雨。太阳顺着梧桐叶的缝隙缝隙洒下点点的光斑,雨丝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