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6)

作者:钱塘路

外婆说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要把我们家的木门坎儿给踏破了。

如果没有遇到江怀生,她应该仍然是这座边陲小城里最美丽的姑娘,骑着外公的摩托车,带我穿越路旁高耸的白桦树到湖边钓鱼,我们俩的笑声能惊起一路的山麻雀。等天将黑时在湖边燃起火把,把今天的收获统统烤掉。

当然,没有遇到江怀生也就没有我了。

九年前江怀生的公司想要发展出口贸易,一群人到边境来实地考察,他就这么遇到了我妈,谎称自己单身,考察期三个月追了我妈两个月零二十九天,最后一天春风一度,临走前指天誓日地让我妈等他回来。

然后就有了我。

就像我外婆听的戏本里唱的一样:你上京一去无音讯,我盼你日夜倚柴门。

我妈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在十二月底大雪纷飞的晚上生下了我。

后来听外婆说那天诊所里的木门被粗粝的北风吹开了三次,她抬了三次头想看是不是江怀生回来了,结果只有寒风灌满整间屋子,她也落下了病根。

早上我照旧被外公带去医院陪妈妈,电视里那个“我爸”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我妈一早就支开了外公外婆,她把我叫到病床前,望着我和她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抚摸我和她如出一辙的黑发,亲我的脸颊,含着泪又问一遍:“替妈妈去海城看看好不好?”

再然后不顾我声嘶力竭的哭喊,把我交到江怀生手里。

海城一点也不好。

漫天雷声里我听见自己说:“妈妈,我好想你啊。”然后轰隆一声砸进泳池里。

终于安静下来,雷声和雨声还有争吵声都听不到,只有我在水里沉闷的咳嗽声和吞咽池水的声音。

我使劲儿睁开眼,想最后看一看妈妈的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连闪电也没有了。

混沌之间,有人来拉我的手,和池水一样冰凉。

## 06

那晚的最后,风雨好像都停了。

救护车呼啸而来,刺耳的鸣笛声划破混沌给了我一瞬的清醒,但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手像是以前堆完雪人一样僵住了,我用尽力气把四个手指弯曲,搭在拉住我的那只手上。

我在医院昏迷了两天,醒来时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窄腰宽口的玻璃花瓶,和江怀生家里餐桌上被打碎的那个一样,里面有几支蔫蔫儿的淡黄色康乃馨。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我连忙扭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阿姨。她拎着保温桶,穿一件水红色的外套,看起来很和蔼。

看到我坐着马上跑过来,“哎哟,小宝贝儿你醒啦?”

小宝贝儿是在叫我吗?我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不是你是谁呀,江先生让我来照顾你的。”

江先生应该就是江怀生,我说我不用照顾,我叫江晚。

“这孩子,都昏迷两天了怎么不用照顾?那我叫你小晚吧。”她说着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

我说谢谢阿姨。

“你叫我徐妈就行了,什么谢不谢的。”她又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的。

保温桶一打开香味瞬间溢满病房,我拒绝了她喂我的提议,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其实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她太热情了,还叫我“小晚”,我没办法再拒绝。

粥很热、很香,冒出的腾腾热气很快把我的眼睛也蒸热了,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

徐妈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喝粥,我整个脸都埋在碗里,只露出两颗圆眼,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这娃娃真是漂亮,跟你哥除了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我听见“你哥”这两个字心脏很快地跳动两下,她说的应该是江沨吧。

原来我跟江沨长得很像,所以他妈妈才一眼就看出了我是谁。

喝完之后我从徐妈那里得知跟我一起住进医院的还有江沨的妈妈,江沨和江怀生正在隔壁陪着她。

我想起江沨叫的那一声“妈妈”顿时觉得难过又自责,虽然她说了我和我妈的坏话,还把我从江沨手里拽出来,但是她是江沨的妈妈。

我不希望江沨像我一样只有到医院才能看到妈妈。

只是,江沨就在隔壁的话,或许会顺带来看看我,如果他来的话我一定会补上一句“谢谢哥哥”,哪怕他从病房淡黄色木门上的磨砂玻璃外面看我一眼也足够了。

直到天沉沉的暗下来,病房里的白炽灯一条一条映在玻璃上,我都没有等来任何人。

护士来给我拔针,还把我右脸上的纱布揭开换了一块新的,然后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徐妈在病服外面给我裹上一件和她衣服颜色一样的水红色呢子大衣,拉着我坐上停在门口的黑色小汽车,回了江怀生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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