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期(3)
电梯门尚未闭合,投出一块长方形的光域,而他的新邻居就站在光域之后,倚着门,一边背包已经卸下。
在黝黯里他的五官仿佛成了幅洇开的水墨画,变得不真切,但钟承明还是一眼就判断出了他脸上鲜明的异族特色——是个混血儿。
是个相当漂亮的混血儿。
孟和玉背对着门转开了门柄,退进去,按开了客厅的灯光。
伴随着这套动作的,是一句带着笑的“晚安,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说到“梦”字的那一瞬间,满堂灯光乍起,世界倒像是从梦中醒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光将孟和玉的五官清晰地雕琢了出来——那一对蓝眼睛蓝得根本不是人间颜色,是技艺最精湛的画师都调和不出的纯粹。
钟承明转过身,不再看孟和玉的眼睛,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嗯。”他没有跟孟和玉说晚安,只满心在想,这种美丽的眼睛过于不切实际。
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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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这个故事会很轻松,有一点点酸但基本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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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窗后的人
钟承明最近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睡还是会睡得着,只是梦境迭至。好像是从上个星期开始,他就没有做过一个安稳的梦。
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场景更迭不绝,延绵至天光。他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父母的,师长的,医生的,全似被布料罩住,听不真切,暗流般东冲西撞。
后来他开始梦见童年,猛风骤雨的夜,以及空无一人的山中大宅。
那天醒来以后他坐在床边喘了好一阵子的气,才逐渐摆脱掉从梦里带出来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怎想第二晚他又梦见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复制黏贴,丝毫没有改变。
钟承明已经停了心理治疗很多年,甚至一度以为一切都已重回正轨,除了始终无法克服的轻微社交障碍,比如厌恶与他人的任何眼神以及肢体接触,比如前往人多的场合。
但现在是个人人皆社恐的时代,他的这些小反常不足为奇,至多被人归类为喜欢独处。
在第三次梦见同样的场景后,钟承明重新联络上了当年的心理咨询师,姓张,年纪已过半百,是他读大学时的辅导员主任。
钟承明不喜欢与生人接触,所以即便在得知张老师已经退休回到老家,他也没有打算换一个咨询师,而是直接买下机票飞过两个省份。
张老师的院子里瓜果丰盛,钟承明在与他谈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对着窗外从枝头沉甸甸垂下的芒果。
张老师深谙钟承明的脾性,没有留他晚饭,只是预备了一碟切好的西瓜块,但钟承明没有动过。
他乘搭时间最近的航班返程,落地已是凌晨一点,远远眺见小区门口似乎有人正被纠缠,但很快又得以摆脱。等进了电梯听见一句“真巧,我也住五楼”,他才知道刚刚那个被纠缠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新邻居。
原来是上个星期刚搬来的,竟然没有搬家公司的丁点动静,想必这个新邻居来时大概两手空空。
新邻居叫孟和玉,很东方的名字,似乎是要中和他西化的长相。
偏浅色的肌肤,狭窄且高的鼻梁,薄嘴唇,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特色,却没有过分旺盛的毛发。下巴跟手臂跟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白得很干净,流动着贝壳般的光泽。
钟承明认为他是个混血儿的一大主因,是他那黑得像丝绸一样的头发,即便身处灯光下也透不出一丝半点的褐。
他父母的两种基因争相在他身上竞逐诠释权,都将最迷人的特色慷慨展示,但钟承明最难忘的还是他那一对蓝得梦幻的眼睛。
钟承明关上门以后扯开了领带,一道呼吸深入深处。
他厌恶与人对视,已很久没有见过活人的眼睛,刚刚那一场是个心惊胆战的意外,不必再挂心。
这个新邻居是属于“正常”的人,正常的人喜欢维持不算过分的热情,至多见面问好再道别,不会进一步挖掘更多。
钟承明接受了他的存在,即便他心下还是希望邻近的人越少越好。
张老师告诉他一直梦见同一件事其实并不罕见,说明这件事对当事人影响深远。他问钟承明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没有。钟承明的生活在大学与家之间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可疑的触发点,能牵一发动全身要他夜夜不得安眠。
最终的建议是再观察一阵,不要草木皆兵,或许这梦今晚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