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62)
严连背对着他把东西都搬上车,忙碌得很刻意,头也不回地高声道:“老唐在忙呢泯泯,我来接你们。”
唐泯乖乖点头,打算跟在后面帮帮忙,被严寻拉到车上坐好。
“不用你动手,我来。”
严寻朝他笑了笑,走到父亲的正面瞥了一眼。严连眉头皱得很深,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不对。
严寻的心沉了沉。
不知道为什么,他瞬间回想起前天晚上唐家夫妻俩的争吵。直觉告诉他,绝对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不然以老严同志心比天大的性格,绝对不会表现得如此愁苦。
他下意识看了看车上的唐泯。
小公主没感觉到任何不对,正在揉搓着后座上的小狗玩偶。玩了一会儿,他抱着小狗趴了下去。
明明也是要上初三的人了,唐泯看起来还是很小,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爱笑,爱吃,喜欢跟亲近的人撒娇。
严寻垂下眼,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是自己多想了。
一路上,严连都十分沉默。偶尔唐泯要跟他分享有趣的事情,也只是很努力地笑笑,愁容压垮了整张面容。
渐渐地,唐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车子开到市区,并没有走那条熟悉的路。而是方向一转,往中心医院驶去。
十多分钟后,中心医院的楼顶已经遥遥可见了。
唐泯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一直没开口的严寻突然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打破寂静沉声问道:“爸,发生什么事了?”
等平稳地停好车,严连才斟酌着回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敲了车窗。
唐泯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扑到唐栩的怀里,被一把抱住。
唐栩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宽厚稳重,像座屹立不倒的小山。他使劲儿亲了口唐泯的额头,先轻声问:“ 宝宝昨天玩得开心吗?”
唐泯沉默着点点头,眼里盛满了不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着爸爸告知。
唐泯对着那双澄澈的眼,实在是难以开口。他又抱住唐泯,尽量温和平静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宝宝,妈妈生病了,最近可能需要住院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唐泯呆住了,心脏传来失重般地不适,他条件反射性地想从时间上猜测舒岚的病情是否严重。
唐栩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这几天,他一直处于难以置信的剧烈打击中,不敢面对癌症居然会发生在深爱的妻子身上,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宝贝开口。
千头万绪挤在脑海里,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
直到昨天趁着唐泯不在家来医院做检查,得知舒岚的病情再也拖不下去。
他略过这个问题,牵着唐泯往医院里走,路过许多麻木的、情绪崩溃的人。
一众医护人员推着手术推车,脚步匆匆地绕过唐泯,大喊着“请让一让”,呼啦啦地朝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医院就像个大染缸,把形形色色的人丢进去,吐出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影子。人不像人,反倒像地狱里逃出的生魂。
唐泯手脚冰凉,被爸爸牢牢牵着,机械地迈着步子。
严寻紧走几步,快走到唐泯身旁。轻轻地,又坚定地搂住了少年削瘦单薄的肩。
电梯停到住院部的十三楼。
唐泯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表情。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挂上一脸笑意。
“妈妈!我放假啦!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他放下书包,掏出今天的作业和路上严寻给买的一盒小丸子,献宝似的递到舒岚跟前:“妈妈先吃。”
舒岚笑着摸了摸宝贝儿子的头发:“妈妈不吃,你吃。”
“小寻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
唐泯低着头一口一个,闻言摇摇头:“周阿姨今天生日,他要回去的。”
“是这样啊。”舒岚的笑容淡了。
一段时间又一段时间,转眼冬去春来,又即将入夏。舒岚已经快要在医院里住一年了。
病中无岁月。她已经快要忘记正常人的生活了,好友的生日也没记起。
这一年来,所有人都因为她不得安宁。
唐栩每天下了班就赶过来照顾,几乎夜夜在医院陪床。而唐泯在严寻的强势要求下,住进了严家。夫妻俩不许他天天过来,碰上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唐泯便会在医院待很久。
前段日子,唐栩回家拿东西,打开门的时候差点被呛到。满室灰尘,寂静无声。
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家,好像快要散了。
他拼了命地扛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在人前总是积极乐观的轻松笑脸。尤其是对着唐泯,他总有无限的宠爱和疼惜,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