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捂了捂胃部，如同安抚亦如同谈判，试图用手心残存的温度为自己多拖延出一点时间，毕竟他还有话要说。

“向航已经回了禁毒……新闻你看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话极尽隐晦，是他在电话里能跟孟迢表达的极限了，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他知道对面的孟迢也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真意，所以才陷入了一阵沉默。

大朵的乌云成片从天空中快速划过，狂风的吹动让它们无法在一处多做停留。乌云闭月，夜空中除了成片的云团什么都没有，星月皆藏于云团之下不得见，唯有低空的繁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处处流光溢彩。

通话不像面对面交流，孟迢沉默时孟江甚至不能看看他的表情去判断他的内心活动，于是等待的过程变得更加煎熬，耳膜像是随着心跳的频率鼓动着，压得血液到大脑后在脑海中打鼓一般冲击着，随心跳“咚咚”作响，几秒钟的时间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会再联系你。”

孟迢的声音依旧冷静，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魄力，孟江没再留恋，趁着胃疼升级之前挂了电话，这才有了心情管自己，打算先去翻两颗止痛药出来救急，免得晚上疼得睡不着。

虽然向航醉了估计能睡得比较熟，可胃病加重的事他既然已经瞒了那么久，便继续瞒下去吧……

孟江转身回屋，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便顿在了原地，他看到向航就站在客厅的走廊前，半阖着眼靠着墙望向自己这边，让人无法确定究竟是仍醉着还是已经清醒，又究竟听到了多少。

被发现之后向航也表现得像是一个过客，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就这样默默转回身去重新进了屋，徒留孟江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外面骤然传来雨点落下的声音，不出两秒便响成一片，倾盆而下，洗刷着繁华都市中的尘埃。

酝酿了多日的暴雨终于来了。

……

孟江几乎是压着止痛药的服用上限才保证了自己没有在大半夜痛到打滚，但这并没有妨碍胃里的隐痛传递给大脑压迫感，睡了多久光怪陆离的梦便做了多久，连场戏一般无缝衔接。

止痛药的魔法终究是有时效性的，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和南瓜车，时间到了就都消失了，所以最后他连继续做噩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一空，不得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雨声已经在睡梦中停了，外面的天像是刚刚泛白，幽亮的光打在窗帘顶部的墙上，还远没能到达刺眼的地步。

身边的呼吸声平稳均匀，看起来睡得很熟很安稳，让孟江有些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也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胃里的酒他在睡前就吐掉了，可那口酒残存的威力经久不息，止痛药效力的减弱使得胃里烧灼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孟江不敢继续躺下去任由这份痛感淹没自己，只好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冰箱翻翻看有什么能垫胃的。

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向航起床的时间照旧，只是宿醉的影响下他吃早餐时的情绪不高，所以变得有些沉默，孟江拿不准这态度的起因，又不敢先开口问，也就无法判断他昨天到底听没听到自己跟孟迢说的话。

向航睡眼惺忪地喝着豆浆，拿着勺子的右手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像是关节锈住了的机器人，仔细看可以发现他几乎不怎么扭动手腕，而是多用手肘带动，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让孟江想起了昨晚扶他上床时他手腕处露出的那环绷带。

昨晚发现时这人还醉着什么都没法问，之后又发生了电话事件，他也就差点忘了这事，孟江试图让自己先忽略掉脑子那些混乱的猜测，关心道：“你手腕怎么受伤了？”

向航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没有抬头，又喝了两口豆浆后才低声“嗯”了一下。

“……怎么弄的？”孟江本来想说说他，受伤了还喝酒，可一旦提及喝酒便容易让话题转向昨晚的事，无论是郑钦亮的死还是那通电话都注定沉重。

“没事。”

向航这样回避的态度从来没有过，从前他就算想回避也是打哈哈把话题岔过去，可这次明显没有任何细说的心情，孟江也就没法再怀着侥幸心理去为自己编织虚无的希望。

他肯定是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楚明白。

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向航离开，孟江才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重新面对一室空荡。

他一直很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担心那个在泥沼中搅动的自己会暴露在向航的眼中，从此他不再出淤泥而不染，而是成为了让向航失望的存在。可真的到了这么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倒像是沉沉地松了一口气，从前种种顾虑皆失去了依附，成了没有必要再纠结的烦恼，反而让人生出了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