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杉似乎还不满足，淌着水向前走着，周围人声渐渐渺远，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神色平静，唇角含笑，莫名让秦晏如想起飘在海上准备超度众人的观世音菩萨。

秦晏如有点心慌，想着再走两步就叫住他。

然而，不等他开口，苏念杉便转过头，拉着他一起憋气，两个人埋进海里半分钟，起来时脸上沾满了咸腥的海水，流到嘴里，涩得秦晏如皱眉。

秦晏如的手放在苏念杉的腰窝上，准备惩罚一下这个害他喝了海水的坏人，却见苏念杉望着远方天水合一处，开口道：“从这个角度看大海，好像什么也没有，满目皆是深蓝的海水，还有其中混着的泥沙。

这是安全的位置，但是安全，注定了你看不到更美妙的东西。”

“六年前我不在这里，我在澳大利亚的大堡礁。

不必说游泳，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潜水证。

那里真美啊，有世界上最大最长的珊瑚礁群，鱼儿在海底梭游，仿佛在嘲笑我们是世界上最被束缚的一种生物。”

秦晏如缓缓收回手，手指紧张地抠着泳裤；他感觉到，接下来苏念杉要对自己说的，就是那个尘封在心底的秘密。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中国女孩。

她叫Elizabeth，比我大四岁，那一年刚好18，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比我健康多了。

异国他乡遇到一个本国人总会觉得格外亲切，而且她的笑容很美，所以我们结为了伙伴，约定一起潜入水中看最美的珊瑚群。”

贝斯。

是梦里呼唤的那个名字。

苏念杉低头一笑，须臾便仰起头，阳光碎在他的眼睛里，荡漾着，像波光粼粼的大海。

“下水前，我拿错了设备，拿成了她的。

她只是笑了笑，没有介意，背着我的设备和我一起潜入水中。

刚下潜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是突然，我的配重带掉了。”

“这本来不是一件大事，我只需要把我的配重带扣重新系好即可。

但Elizabeth发现了，她游到了我身后，想要帮我系上扣子，手扶上我的腰。

我被突然的接触吓了一跳，本能地转动身子，却把她的调节器撞了下来。”

“我们两人都吓坏了。

我赶紧抓住Elizabeth下坠的调节器并放回她嘴里。

可是我注意到了她反应不对，她在挣扎，眼里的恐惧仿佛定格了一般纹丝不动。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一直向上挥着手，我做什么都仿佛无济于事。”

“我只好上去搬救兵，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我怕她以为我是临阵潜逃，这样她一个人留在水里，只有鱼虾作伴，该多孤单啊。”

苏念杉的笑容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哀。

“可是最后她死了，死于溺水，美好的生命永远留在了18岁。

自那以后，我总能在夜里梦见自己掉进海里的场景，越坠越深；海水灌进了我的口鼻，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逐渐混沌。”

“就在我以为我要被淹死都时候，突然一切变得清明；在深蓝近黑的海底，我看到了Elizabeth。

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黑发飘散在水中。

当她看到我时，脸上一如既往绽放着明媚的笑，连深海的水都荡起了细纹；她朝我游了过来，两只手扶住了我的腰将我往上一托；下一秒，我就像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往水面上升。”

“我拼命叫她的名字，可她听不见，她的脸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秦晏如抓紧了苏念杉的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不该被称为一个噩梦，可是每次我从梦里醒来总是泪流满面。

如果当时我没有错拿她的设备，那个本就有点松弛的调节器应该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我当时操作不当掉了配重带，她也不会过来帮我。

说到底，那个该长眠于海底的，是我。”

—————————————秦晏如没想到，苏念杉会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他坦白。

也没想到，这个故事牵涉生命，温暖而沉重。

苏念杉站在海里，面向远方，平静的面孔下埋了浓重的悲哀，像个教堂里的忏悔者。

秦晏如牵着他往右海岸走，那里没有许多人。

天地渺远，碧蓝之海一望无际，嘈杂人声渐息，光线被收进了黑暗的袋子里，世间唯此二人。

秦晏如扶着苏念杉的肩，看着他那双收敛了光芒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我早就知道，你的温柔刻在骨子里。”

秦晏如明白，自己在短时间内无法为苏念杉解开心结。

苏念杉能告诉他从不曾对人言的秘密，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和依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