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鸟南寄(2)

作者:有酒

这座大岩石很老,肯定是比我的年纪要大的。上面还能找到我小时的乱刻乱画,以及不知何人何时的作品,爷爷夸我的艺术细胞 “鬼斧神工”,留下的笔触可供后人当做化石前迹研究。

我抹去许多尘埃,在岩石的最侧找到了一行刻字。

“十月,我的爱人葬在这里。他看见了和平,没有等到最后一只鸟儿南飞。”

下面刻着一个日期,一个离我很远的年份。

我看着这些字迹,再次问了一个问过老头许多年的问题:“这是你刻的吗。”

这次的老头没有搪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烟圈还有沉默,他忽然问道:“俞长盛儿,你多少岁了。”

我恍惚了一下,从爷爷粗糙的嗓子里听到这三个字时,几乎认为这个名字是完全陌生的。

我说:“十八岁。”

“哦,成年了。” 老头呼了一口气,远方沼泽地里的鸟儿从草丛中飞跃起,像是被他的这口长气给惊扰到了,他拍了拍岩石旁边的空处,悄声说,“你上来,我跟你说点事。”

我再次重复道:“我上不去。”

他又道:“真蠢。”

他这样说着,伸手把我拉上了岩石顶上。

我有些恐高,战战兢兢地找个合适的姿势稳住重心,听到老头子说:“我给你讲一讲你奶奶的事情。”

我坐稳。

“你奶奶是个男人。”

“……” 我掉了下去。

第2章 月光

我爷爷说:“真蠢。”

岩石不算高,下面还有些杂草掩护,除了一些吃到一些皮肉苦,我并没有伤到。

我皱着眉头说:“你不能拿这个开玩笑,男人可生不出我爸。”

老头居高临下地睨了我一眼,问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我呲牙咧嘴地去搬了快不算沉的石头,自食其力地爬了上去,在老头语出惊人之前,先确定自己的前后左右没有可以踩空的危险地方。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合照,用细长瘦瘪的手指 “啪” 地一指,沉声说:“这个是你奶奶。”

我沉默良久,说:“…… 我记得这个人,” 我看着他指的那个漂亮男人,说,“他长得比你帅。”

爷爷吐了口烟圈,说:“眼光还不赖。”

……

老头子说我的曾爷爷是个叫大地主闻风丧胆的 “土匪”,从良之后归顺联合政府,一步步地当了个挺大的军官,而我的曾奶奶是留洋回来的女大学生,家境殷实,本人在淮市租界的一家报馆里做编辑。

我问他,我的曾祖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老头子说,我的曾奶奶思想开放,不讲门当户对,就看中曾爷爷身上那股狠痞的正气,在他还是个没出头的毛小子的时候就瞒着父母结识了,后来能顺利成亲诞下爷爷,受了不少阻力。

爷爷继了我曾祖母的外貌,但是曾祖父的气质传给他的时候走歪了路,刚正走没了,就剩下带着邪气儿有余的痞。

爷爷大名徐致远,但他本人并不 “宁静”。

……

十八岁的徐致远是个老子都管不了的混蛋。

徐老爷子教育儿子无非就是棍棒本事多,但徐太太最忌他动手,把徐致远划到自己手底下管着,以至于徐老爷子的棍子够不到他的屁股,徐致远也学会了在母亲面前装乖甜,人后再竖起尾巴当狼的一套。

他经常在浮夜笼罩的百乐门听曲跳舞,偶尔搂个穿短袖旗袍的小姐绕帐调情。

徐致远觉得和女人鬼混是一种盛大的艺术,每个男人 “各有千秋”,像他钟情是中国画——譬如女人穿旗袍,那些丰腴曲线把丝绸撑得光滑圆润的,就缺少了留白的美感。

他喜好高挑小姐身上空荡荡的衣褶。裹着瘦腰的单色布料挑绣几只春意盎然的芍药花瓣,那简直是文艺复兴的青萍之末,爱神的画廊独发给他徐致远一人的邀请函。

傅书白是个当地大学的哲学系学生,徐致远感情最好的酒肉朋友。那时他也搂着自己的小姐,醉醺醺地对这番附儒风雅的长篇大论发表评价:“徐致远儿你有病。”

徐致远觉得时代在进步,而教育在原地踏步,最令人敬佩的是学生程度,不回头地撒丫子往后退步。

他跨过挤搡的美腿,踹了傅书白一脚。

心中嫌弃着,“文艺复兴” 都听不懂,果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大学。

徐太太有时会因报社公事出差,每到这段时间徐致远就落到了徐老爷子手里,他鬼混起来都谨慎警惕。

夜总会歌舞升平,人多眼杂,而他又忍不住来这种地方,来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角落里转。父亲的人缘广泛,若是他在这里明晃晃地撞见年长的熟面孔,被徐老爷子拖回去打个三天下不了床是保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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