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56)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喻舟!”
我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寺门前的菩提树下,住持笑着看我。
而他身侧,是好久未见的周沿江。
他站得端正,穿一身衬衫西裤,简单的黑白,依旧英俊无俦。
住持让我带周沿江进屋说说话,他让小弟子帮我去煮茶。
我领着周沿江穿过大殿,又绕了两个回廊,到我小小的小院,然后进门。
平时不觉得狭窄,但如今两个成年男人局促在茶几边,我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小了,害我和周沿江相隔如此之近。
我看着他的黑发,忍不住地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刺手的头顶,前些日子心血来潮剃了个光头,养了这许多日子,也不过养出一层贴着头皮的青。
周沿江就不一样了,头发干净清爽,鬓角也是锋利利落的,衬衫的领子外翻得方正——我忍不住想,不会是有个贤惠的女朋友在为他打理仪容吧?
再看看我,穿一身土色的毡毛袍子,头发又短得粗犷,活像个游牧民族。
倒不是说游牧民族不好的意思,就是和周沿江有些……不配。
我不喜欢这个词。
虽然不奢望我和周沿江看上去能像是琢玉郎同点酥娘一样的般配,但要我直面我们两个仅凭外貌在外人眼里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这个事实,还是让我不舒服。
周沿江当不成我的点酥娘,却能做别人的琢玉郎,这就是现实,我明白,却也不愿意太明白。
“你来干什么?”
问完后,我想起来我前几天还藏了一盒核桃酥在茶几底下,有些笨拙地弯下腰把它掏出来。这还是栈桥每断之前,有一个爱上庙里求姻缘的小姑娘送我的。
她家里好像是开糕点铺子的,母亲也是个信佛的人,于是隔三差五会来庙里,带一些点心过来。
平常是只带给庙里的小师傅们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舔嘴唇的动作太频繁,有一天,那小姑娘竟然塞了一盒点心给我。
这是我在这座每天都是萝卜青菜的寺庙里吃过最可口的食物。
这一盒是她前天给我的,说是让我在一礼拜内吃完,我有点舍不得,放在茶几下想着等哪天有空了,和那个爱和我一起看无花果树的小沙弥一起吃。
既然今天周沿江来了,那么只好提前把它拿出来待客。
唉,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我把点心盒子放在茶几上,两手揭开盖子,推到周沿江面前。
核桃酥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你还吃得下核桃酥……”周沿江低声笑了一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臼齿磨碎核桃酥的声音清脆,我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
“半山的栈桥断了,你怎么上来的?”我想起来这回事,问他。
“只断了一边。”
栈桥两边上下四根绳索,中间铺木板,断了一边,所有的木板都掉了,剩下的……那不就是几根毛绳子吗?
“手给我看看。”
他伸出一面手掌,他戴了黑色的指套,因此除了掌心有些淡淡的红和破皮之外也还好。
“你是觉得自己是泰山吗?还搞这一套?”我嗤笑一声,把他手甩开。
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淡淡道,“十几米而已。”
“行,你厉害。”
门外响起一声敲门声,我懒洋洋回了句,进。
圆头圆脑的小和尚端着一壶茶进来,我摸一摸他的小脑袋,塞一把核桃酥到他手里,“去玩儿吧。”
他用两只手捧住核桃酥,闻言抬起头,“非也,是修行。”
“行,修行。”
等他走了,我给周沿江倒茶,黑金花纹的薄壁茶碗,倒个半满后,褐色的茶汤衬着雪白的内壁,分外好看,我把茶杯转了个方向推给周沿江,“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你在山上就成天捣鼓这些东西?”他的手指滑过茶杯外壁,笑了一声,点评道,“像个老学究。”
我并不在意,坦然道,“我还会观鸟赏花,经书也抄得不错,虽然字不是太好看,但好歹字体方正,字迹清晰。”
“和那些小和尚比?”
“对啊。”我依旧坦然。
他抿了一口,袅袅的热气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撑着脸看他。
他突然问,“想不想回家?”
“妈让你来的吗?”我觉得不大可能。
他不回答我,只是很执拗地问我,“想不想回家?”
“回哪里?”
他看我一眼,像是在怪我多此一举一样,手指微微地碰触茶杯,道,“当然是我们家。”
“不和妈妈还有刘叔一起住吗?”
“你什么时候想跟他们一起住了?”
“我不想啊,”我老实回答,“我怕你想让我搬去跟他们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