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257)
但他的嘴唇依旧动了,陆白珩并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大哥脸上霎时间笼上了一层泛青的寒霜。
那点儿极怒很快被按了回去,陆雪衾扼着他的手腕,将那濒死般的挣扎一寸寸按回了外衣里,梅洲君的胸廓猛然起伏了一下,脸上更是透出湿漉漉的惨白来,在大衣深处困厄地辗转,仿佛月溺于水。
这哪里像是耳鬓厮磨,分明是一场强掳!
大哥在做什么?深夜备车要带他去哪里?这家伙又不是钢筋铁骨,伤中这么一通折腾,还不如......还不如搁在他身边昏着呢。
陆白珩远远看着梅洲君嘴唇翕张,仅仅是想见那一股虚冷的气流,心里就被戳了个对穿,在奇寒中蹙缩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他的掌心却微微发起热来,仿佛有什么人捉着他的手掌,轻轻展开,钢笔尖旋即触来。
写的是什么?
陆白珩甚至不用低头看,也能想见那两片早已模糊了的墨迹。
太平无事。
少生事端!
他一面紧盯着窗外,一面下意识地攥住了掌心里残留的痒意,心里猛然掠过一个念头。
他掌心里的萤石粉......洗净了没有?这玩意儿不论是黏附性还是延展性都令人咋舌,不知有什么日本人的邪门歪道在里头。在被龙川次郎追杀那几天里,他们可谓是吃足了苦头,他掌心里更是蘸满了萤石粉,当时仅能用布包裹住,若是还有残余,如今黑灯瞎火也看不出来......
大哥究竟要带梅洲君去哪儿?
他仅仅是一解心中的疑虑,免得大哥盛怒中做出什么懊悔终身的事情,为大哥分忧,算不得兄弟阋墙。
思及于此,他忍痛直起身,将窗缝又勾开了一点儿,但就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
他大哥扼着梅洲君腕脉的五指忽而一震,手背上的青筋刀脊般条条绽出,这双手素来冷定如铁,陆白珩近乎错愕地意识到,大哥竟然在发抖!
发生了什么?
陆雪衾在一步疾冲中,单膝落地,将梅洲君打横放在膝上,一把扯开了大衣,五指更是闪电般挫向后者喉骨,试图截住他吞咽的动作。但说时迟,那时快,大衣掀开的瞬间,梅洲君的胸腹已经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幅度拱起,五脏六腑均如绷扯到极限的弓弦,泵出了一口利箭似的鲜血。
以陆雪衾的速度,依旧截停不住那一口迸散的心头血!
陆白珩脸上变色,骤然起身,只见他大哥瞳孔亦猛然一缩,在梅洲君飞速惨败下去的脸色中,以两指按住了他颈脉。
颈脉骤停。
仅仅是看他大哥的面色,陆白珩心中便翻涌起了一股空前不详的寒意,他也顾不得许多,疾声道:“医生呢?大哥,快去叫医生回来!”
“医生早已被送往县城各处藏身处,算算时间,车应该已开出了几十里。”有个声音在他身后道。
陆白珩两颊咬肌突突直跳,脑中血气翻涌,他生平从未有过这么惊惶的时候,仿佛被一刀截断了气管,甚至连有人靠近背后都未曾察觉,直到一只手按着他的肩侧,令他坐回到了床上。
“二公子,小心伤势。”
陆白珩这才从一片蜂鸣声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寸寸拧过头去。
“雉......公,”他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药呢?他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催吐保心的药么?”
“太迟了。”
“迟?怎么可能会迟!”
赤雉公道:“少督军给他服用了安眠药,试图趁夜将他送出,避开我耳目,令这祸端沉睡在他羽翼之下。”
祸端?
陆白珩从这措辞中嗅到了一点儿异样,联想到赤雉和大哥最近一段时日的不对付,心里更是涌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安眠药......从医生处取的安眠药?”
“二公子早已醒了?”赤雉沉声道,“不错,药已经换了。少督军为他迷途已久,险些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了。黄粱一梦固然不错,但少督军也该听一听此人口吐真言,也不知刚刚落到耳中的,是何等诛心之话?”
陆白珩骤然回头,头一次顾不得义父的威严,一把擒住他肩膀:“赤雉!你给他换了什么药?”
“一种硫喷妥钠压制片,少量服用,可令人口吐真言。督军在光复会的时候,常以此药为叛徒注射。”
“硫喷妥钠?”陆白珩茫然道,忽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既然是审讯用的,应当不会害命才是,他怎么......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高倍提纯之后,可快速抑制神经中枢反应,令人吐露实情后咽喉痉挛,心肌梗阻,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小半片即可致死,”赤雉公徐徐道,“督军当初为此药起了一个名字,叫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