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汽水(60)

作者:顾慎川

等唐巧说完之后,杨律师开始就唐巧的表述进行质证:“我方……”

“我方不反驳。”项经纬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杨律师怔住了,所有的准备看起来都这么的可笑,她刚刚打算不着痕迹的胡乱敷衍也排不上用场了:“你……”

不仅杨律师,唐巧、任楚祥和审判员等人都愣住了,这人是在开玩笑吗?连一向淡定的许峥都微微愣住,转头看项经纬。

项经纬在唐巧做出表述的时候,想起了前天晚上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他站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爸爸在打妈妈,爸爸的手臂很粗,他能看清那挥拳时那强壮的肌肉线条,那黝黑的拳头打在妈妈身上,妈妈没有躲,没有发出声音,脸上甚至没有生气的表情。

那是习以为常的表情,那是逆来顺受的表情,那默不作声的拒绝,最后化作了邀请,邀请身旁的男人一下比一下重,又一下比一下轻。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甚至还记得浴室墙上的挂画,那是梵高《星空》的临摹,暗黑与色彩,静谧又汹涌。

在梦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静静地流泪,没有人发现他站在了浴室门口,暴怒的人没有,忍耐的人也没有。

他们眼里只有对方,即便他打她,即便她挨打。

这个梦跟他的真实经历一样。

项经纬就是从那时候起,迷上了病态的爱,不,也许并不病态,这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爱,关于速度、温度和控制,关于愤怒、暴力和温柔。

十三岁的他不敢反抗父亲,不敢惹怒父亲,不敢得罪父亲,不敢帮助母亲,不敢站在母亲身边,伸出手或者拳头,对父亲说一声“不”。

这就是他一生的罪孽开端,他不孝,他不义。他开始做梦,他太会隐藏。

项经纬以为自己能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拿着父亲的钱,继续做一个人人艳羡的三好青年,他心里越是生气,表面就越是平静,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项经纬啊,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气得无法抑制,他挥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拳,任楚祥看穿了他,识破了他,口口声声说要帮他,也信誓旦旦地说会保密。

他动摇了,那时的他快要结婚了,有一个能治好这个“病”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去试试呢?就当是为了唐巧,也为了他以后的小家。

项经纬很讨厌重蹈覆辙这个词,他也希望自己能不走上父亲的道路,在任楚祥的帮助下,他开始尝试新的道路。

但是那药有点不好,他吃了总是犯困,工作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就想着,少吃一半嘛,应该也不会有事,慢慢治,有效果就行。

瞧,这就是借口的开始。借口好像会自动繁殖,借口生了无数的孩子,个个都成了项经纬治疗路上的绊脚石。

任楚祥看不下去,他们终于吵了一架,没错,应该用终于这个词,这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医生和患者只要有一方有点别的不怎么良好的心思,病就会冲上来,干掉你。

项经纬终于被“父亲”打败,被浴室里那盏昏黄的暖光灯打败,被心里囚禁了多年的恶念打败,被自己的懦弱打败。

他打了他爱的女人,就像当初他父亲做的事那样,那么的让人不齿。

那个梦其实还有后半部分,他梦见唐巧了,他看着浴室,唐巧在身后看着他。然后场景一转,变成了小衡在浴室门口站着,而浴室里那个畜生变成了他自己,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是唐巧。

项经纬是被冷汗潮醒的,浑身都是冷汗,他看见小衡变成恶魔了,从天使变成恶魔,只需要一眼一瞬间。

他迷糊了,这后半个梦,是他那天晚上做的吗?还是他刚刚在唐巧平淡的声音里臆想出来的?还是他在某一瞬间,曾经想象过的画面,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反反复复地无穷无尽地向他涌来。

项经纬觉得自己病得不清,可能还不止一种病。

他觉得已经无须辩解,他说:“我方不反驳。”

哦,那就下一个流程了,被告出示证据,原告进行质证。

这回杨律师不说话了,看着项经纬,用眼神问——还要继续吗?

项经纬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他扶了扶额:“我方无证据。”太慢了,接下来好像还有一些环节,他不想继续了:“调解吧,我方有错,我方同意离婚,并自愿放弃孩子的抚养权,离婚后,财产对半分。”

在宣布结果之前,是允许由当事人双方进行调解的,审判长问:“原告,你同意调解吗?”

庭上的目光一下子从项经纬身上转到唐巧身上,唐巧一时无措,问许峥:“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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