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31)
他为反抗付出了代价——暴怒中,简庆宇改用一只膝盖压住简衡的后腰,全身力量下沉的同时,几乎是巧妙地收紧了皮带。虽然已经退伍多年,简庆宇还是习惯用部队配发的皮带,宽,更结实,一扣上颈项,哪怕不用太多力气,已经是酷刑,而随着皮带一点点地收紧,简衡竭力抻出的空隙也在消失,手指陷在颈项和脖子之间,带来额外的痛苦。简衡感觉到的空气正在争先恐后地消失,整个胸口和喉咙都要裂开了,身体反而在同一刻感觉到了奇异的轻盈……
过去,为他求饶的人是妈妈,可是现在妈妈在医院,奶奶也不在了,她们都离开了这个家。
喉头的禁锢猛地消失,简衡重重地跌回了地板上。湿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往角落里爬了几米。
他没法说话,喘气声像即将沸腾的水壶那样浑浊沉重,撕心裂肺地咳完,最先清晰起来的是阿姨的脊背,她浑身发抖地挡在自己和简庆宇之间。
耳鸣得厉害,听力恢复得很慢,简衡听不清阿姨在说什么,但能猜出一定是在求饶。简衡费力地咳掉嘴里的血沫,用脊柱靠紧墙壁,借此稳住身体的颤抖。在他的视野里,简庆宇的形象已经有些变形,也许是视角和对方暴怒共同的成果。他定了定神,拨开阿姨,转而挡在她前面,笑了:“你也算个人?除了会用皮带抽人,你还会什么?”
他等着简庆宇把自己拎起来,就在他抓住自己领口的瞬间,已经暗自积攒了许久力气的简衡猛地抬起腿,冲着他下腹处撞了过去。第一下成功了,但当他再次抬起腿,简庆宇已经掰住了他的膝盖,反手一拧,简衡又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简衡知道简庆宇的单兵格斗技巧很高,他对此颇为引以为豪,在简衡小时候,简庆宇只要喝了酒,一个不厌其烦的游戏就是教简衡怎么迅速地制服一个假想中的敌人。简衡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游戏,因为他不喜欢被摔,也无法从摔别人从得到任何乐趣。决定动手前他已经知道不可能“打赢”简庆宇,多半连碰到他都做不到,还手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儿子还手、而且还一击得手让简庆宇更加失控。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简庆宇也是简衡熟悉的。可这次因为他下定了决心只要抓住机会还手就绝不放过,也就得到了更不留情的惩罚。拳脚如狂风暴雨般落下,但疼痛又不是源源不绝的,而是像浪潮,会有一个短暂的缓和期,接着,更剧烈的痛苦会以不规律的方式到来。
简衡用一切方式反击,牙、指甲,乃至于嘴里被打出来的血。这益发激发了简庆宇的“斗志”。简衡已经碰不到简庆宇,反而是简庆宇一次次地把简衡拎起来,缓慢沉重地打他的耳光,反复问他:“你就只会这些娘儿们的手段?你老子我这么教你的?”
朦胧中,简庆宇的五官扭曲得厉害。可是一个很笃定的念头自简衡心底冒了出来:这一刻的简庆宇很快乐,也很兴奋,他一点也不生气。
等闻讯赶来的虞家的表哥表妹们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简衡已经无法动弹了。五感都在逃离,又被虞颖那高得夸张、更尖利得让人心悸的语调被迫半钉在简衡的肉体上。血汗糊住了大半的视线,简衡没有再看简庆宇一眼——事实上表兄妹也有意识地在他面前拦成了一道人墙。他听见虞颖的哭声,结果大表哥虞正济怒吼了一句“不准哭!”,她又强行忍住了。
简衡早已失去时间的概念,完全不知道两方对峙了多久,也听不大清楚表哥和简庆宇谈了什么,但简庆宇离开前经过简衡身边时,又最后踢了他一脚。虞正济刚一动,虞颖死死拉住了他,门被重重摔上时整个屋子仿佛都在震动,伴随着余震,虞颖终于可以哭了。
一片哭声中简衡反而强忍着胸口被撕裂的痛楚开了口,他说得很急,气息又短,每一个都像是呕吐出来的:“……赶快去医院。我怕他没撒够气,找我妈去了。”
虞颖的哭声顿时收住了,收得太急,打了个嗝:“我、我去……!”
虞正济眉头一紧:“我去。你留下来看着简衡。也赶快去医院。我操他……”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简衡莫名觉得滑稽极了,忍不住一笑,立刻觉得浑身都要散架:“……快去。你冷静一点,不然别自己开车。”
结果虞正济一走,虞颖腿一软,坐在简衡身旁痛哭,一边哭一边埋怨简衡:“你惹他干什么啊?你怎么就不能绕着他呢?”
简衡一没有力气、二也没有意愿哄劝,更无意解释。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等急切的心跳平缓下来。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虞颖都哭不动了,四肢还是觉得没有疼痛之外的其他知觉,他吸了口气,确定肋骨没什么问题,终于回答了虞颖那个已经过去很久的问题:“……那你说,为什么我妈没和他离成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