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25)
发狠似的吐出这个字后,他迅速别开视线,避免正视纪明仪被汗水打湿的前襟:“去年感觉没这么吃力。”
“去年跑了多久?”
简衡没有回答,抖了抖沉重不堪的腿:“跑完估计得到中午了。你没必要陪我。不要浪费时间了。”
纪明仪打量了他一番:“你不能再跑了。再跑要抽筋。”
简衡抿着嘴,神态难辨。纪明仪又说:“三十里也是三十。”
简衡猛地抬头:“不跑了?然后呢?去哪里?做什么?”
纪明仪仿佛被问住了:“今天是周六。一般你周末做什么?”
“……”简衡喉头动了动,神情更加复杂。下一刻,他又笑了,摇摇头,“你说得对。三十里也是三十。这事就像烧纸,糊弄活人的。谢谢你陪我跑这段路,我请你吃早饭?”
纪明仪立刻答应了。
他们已经跑到了老城区的边缘,其实离两个人都熟悉的酒店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简衡拦了辆出租车,回到了老城中心。
他带着纪明仪去了一家门脸普通的面馆。到时已经接近中午,店里客人不多,也说不上凉快,简衡熟门熟路地点了一碗面,一块大排两个煎蛋,点完后仿佛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就问纪明仪要吃点什么。纪明仪认真看了一会儿挂在墙上的菜牌,回答:“一样的就行。”
“知道了。面不够的话可以免费加一次。”
不到一刻钟,两大碗面都被吃完了,倒是谁也没加面。纪明仪早一步吃完,看到简衡从汤里捞出一只早前被埋在碗底、被汤水浸得蛋边酥软的荷包蛋,吃完后,简衡才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简衡问已经放下筷子的纪明仪:“我要加罐可乐,你要不要?”
纪明仪摇头。简衡也不意外,转身朝老板娘要了一罐冰可乐。纪明仪等他喝了两口,才开口:“我不知道今天会遇到你。你的钱夹和手机还在我那里。”
“我都换过了。你处理了吧。”
纪明仪点头,斟酌了片刻:“同一个人?”
简衡好似没听懂,一直在把玩易拉罐的拉环,偶尔才抬一次头:“你说什么?”
“今天过生日的人,和端午那天你提到的。”
简衡起先不作声,可纪明仪仿佛感觉不到因沉默而起的尴尬,他便拖着腔回答:“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这问题不合适……你真的不要再加点什么了?”
纪明仪摇头,很有礼貌地说:“吃饱了,谢谢。”
简衡起身去买了单,也很客气地笑了笑:“不管是不是,今天请你吃碗生日面。”
他没有回座位,直接要出门,走到门口时感觉阳光异常刺眼,又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几秒钟的工夫,纪明仪也跟上来了。两个人保持着一个合理的距离,纪明仪的声音也不高,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着某种“干燥”的感觉:“你向我要的电话。但好像多是我先联系你。”
闻言,简衡猛地扭过头,注视着一步之外的男人。早在沿江路偶遇时,简衡就注意到他剪了头发,还换了眼镜,他低头看了一眼路面,落入眼帘的,正好是一小块陈旧的污渍,再看向纪明仪的时候简衡又笑了:“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答应吗?”
纪明仪没有回答。
简衡不紧不慢地自问自答:“除了长得有点像,你右手上恰好有个和他位置一样的疤。”
简家没人缺房子。简衡把纪明仪带去了离面馆车程不到十分钟的一套公寓。小区是他考进大学那年开卖的,为了建这片住宅区,被拆迁的建筑里,还有一栋是某位烈士的祖屋,为此本地媒体做过新闻报道,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套房子是虞怡送给儿子的高中毕业礼物。但装修好后简衡住得不多,最近是因为这里离医院近,简衡陪完夜或者要去陪夜前会过来休息一会儿。面对摊得到处都是衣服和杂物,简衡还是解释了一下:“……钟点工单日过来。我今天就只打算跑步……”
他很快意识到这解释非常可笑,迅速转移了话题:“有两间浴室。你用这间吧。浴巾都是干净的。”
从浴室出来后简衡更累了,走到卧室门口听了一下厨房那一侧卫生间的动静,水声还没停,就实在忍不住倒回了床上。本来计划只躺一会儿,但脊柱刚挨到柔软的床,整个人都像是陷进了流沙里,简衡挣扎不得,不到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恢复意识,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睡了不短的时间,心有余悸似的弹坐起来,久疏锻炼的身体立刻发出了严重抗议——简衡腰部以下好像失去了知觉,膝盖和十个脚趾则不时传来近于尖锐的疼痛。